第43章 夜裏
芙蘿去看那女孩的傷勢, 四五歲的孩子最是嬌氣的時候,受了傷只是眼淚珠子在眼睛裏打轉,一滴都沒有掉, 咬着嘴唇紅了眼眶。
這小姑娘時不時到蓬萊宮裏,芙蘿不喜歡人多, 所以身邊的宮人也不多,偶爾也見她幾次。這孩子讓她想起當年的容衍, 見她喜歡吃點心, 也就給她點心吃。一來二去的竟然的也就有點熟悉了。
“我來。”容衍見着芙蘿要去抱人, 容衍徑直過來。
芙蘿遞上自己的手帕,容衍直接将手帕撕下布條下來,壓在那孩子的傷口上。并且用其他布條将傷口上下給綁住。
芙蘿看着容衍熟稔的動作,有些怔松。容衍把血給她止住,然後把這個孩子抱起來。
“回我那兒。”
芙蘿說着,直接接過容衍手裏的燈籠往前帶路,宮人們正惶恐不安,冷不防不知道走到哪裏去的芙蘿和容衍回來了, 而且還帶了個小姑娘回來。
一下原本惶惶不安的宮人們頓時全都動起來了。
容衍吩咐去請禦醫過來,那個小姑娘很顯然怕他的厲害。
見着她要跑,容衍直接道,“再動的話, 腿會掉下去的。”
芙蘿目瞪口呆見着那小姑娘被容衍一句話吓得瑟瑟發抖。
容衍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飾,宮裏人的衣飾都是有一定規矩的。宮人和女官的衣飾不同。其中不允許有半點混淆。
“不是宮人?”
“不是。”芙蘿讓宮人們打了水過來,準備待會給這孩子清洗傷口, “我問過她是誰,她也沒說過。”
芙蘿坐到旁邊,那個小孩子被容衍吓得恨不得整個都縮到美人榻最裏頭去。
“不知道,你還敢靠近?”容衍看了一眼芙蘿,話語裏已經帶上了幾分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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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蘿呀了一聲,“宮裏的孩子,知道不知道沒什麽關系呀。”
禦醫很快就來了,給小女孩處理傷口上藥包紮,小女孩坐在那裏仍由太醫上藥,太醫手上很輕,但她還是疼得眼裏淚花閃閃,可也不敢哭。
容衍望着榻上的那個小女孩,身上衣料材質上佳,甚至有些不是宮裏女官們能用的。但是卻泛着一股舊色。
“你是先帝的孩子?”
容衍開口了。
芙蘿往榻上的孩子看過去,榻上的女孩子瑟縮了下,她似乎想跑,四周都是人,她又看向芙蘿,芙蘿對她笑的柔和,“你是公主?”
芙蘿給過她好幾次點心,而且每次和顏悅色,說話也是輕聲輕語的。
“不是。”那孩子搖搖頭,“我不是公主。”
容衍叫來人去查查這孩子到底是哪裏來的。
宮裏除了天上飛來的鳥,哪怕一只耗子都能查出哪個窩的。不多時就查得清楚,說是先帝留下來的六皇女。
先帝在孩子上并不多,後宮衆多,但是也不過九個皇子和六個皇女。皇子們都差不多被容征給折騰完了,公主們絕大多數都已經出嫁。
六皇女是容衍離開京城之後出生的,再加上生母不過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宮人,在宮城裏也沒人關注。容衍自從入城之後,每日裏都有不少事,不知道還有一個妹妹,這也正常。
“啊,就是那個孩子啊。”芙蘿對宮裏多少個公主也只是知道,容衍離開京城,她為了給自己臺階下,也是為了給舅舅面子,自己收拾收拾就去當道姑離開京城了,之後宮裏的事,她也沒那麽靈通了。
容衍看向六皇女,六皇女被人點破身份,滿臉的害怕,沒有半點公主的嬌貴。反而畏畏縮縮。
“怕什麽呀。”芙蘿笑了,“這是哥哥。”
芙蘿指了指容衍,容衍看着那邊美人榻上不住往後縮的六皇女,“她在怕被她宮裏人知道。”
芙蘿咦了一下,容衍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眉頭皺了皺。
“宮人還敢管主子?”
芙蘿對宮人們的印象永遠都是低眉順目,她從來不會去刁難人。宮人們也對她恭恭敬敬,也沒見到有人敢管她的。
當然她也知道所謂奴大欺主,不過也只是聽過,從來沒有青眼看過。
“怎麽沒有?”容衍笑了起來,笑容很冷,眼裏也冷。
“若是沒有,她怎麽可能跑到你這裏來吃東西。”
宮裏各宮照着主位位置的不同,份例都不一樣,但不至于讓個孩子都吃不飽。這都是下面小宮女小內侍才有的待遇。更別提是皇子公主。
“你娘呢?”容衍問六皇女。
六皇女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娘。”
這麽說,恐怕是不在了。
宮裏沒娘的孩子過得要艱辛的多,容衍看着六皇女滿臉的惶恐不安,甚至還要從美人榻上下來,說自己能走回去。她很怕這裏的每一個人,也就對每次給她不少好吃的芙蘿有那點放松。
對于其他人都緊繃着防備着。
“你現在這裏。”容衍開口。
六皇女自小看人眼色長大,年紀小可是眼色卻看了不少,知道容衍是這裏最大的,所有人除了那個給她吃東西的女冠之外,其他人都要聽他的。
芙蘿已經和這小丫頭見面好幾次了,這小丫頭長得很對她的胃口,而且每次也不吵鬧,很乖巧的一個孩子。
芙蘿喜歡乖巧漂亮的小孩,聽容衍這麽一說,她只是哦了一下,然後讓宮人把蓬萊宮收拾出其他的宮殿,給六皇女住。
蓬萊宮前前後後不知道多少宮殿,連她這個住了很久的常客也不知道,随便收拾一間就出來了。而且也是宮人辦事,她只要吩咐一下就好。
芙蘿注意到容衍的臉色不好,“怎麽了?”
容衍站起來,讓禦醫開方子,“這孩子看上去身體孱弱,恐怕是後天有些不足,再仔細給她診脈。”
容衍自己過過這樣的日子,自然知道裏頭是如何的。
芙蘿跟着他出去,聽到他吩咐,“六皇女宮裏的那些人都杖斃了。一個不要留。”
輕描淡寫裏,就把一群人的結局給定好了。
夜風從殿門那裏進來,吹拂到她的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陛下。”芙蘿規規矩矩在後面對容衍屈了屈膝。
她曾經見過他如何三言兩語裏決定了幾家人幾代人的命運,只是後面發現了他還沒對她死心,就開始作天作地。剛才她想起來,他其實也是手掌生殺大權。
容衍回頭過來,見着她站在那裏。
夜風裏她道袍的衣角被吹起來,風把她的話給吹過來,“陛下看上去不高興。”
話語裏淺淡的疏遠讓容衍愣了下,她規矩的時候很少,尤其在他跟前,偶爾有的那麽幾次,也是帶着一股有恃無恐的張牙舞爪。
他默認她的這種看似恭敬實則跋扈的做派,甚至她在外犯了脾氣,他還會給她收尾。
可是今日她這般,像是和往常都不同了。
她似乎真的在怕了。學着用真正的應付上位者的态度來對他。
容衍皺了皺眉。
“你和我來。”
芙蘿應了一聲是,跟在他的身後,到了現在,炎熱已經完全褪去,夜風習習甚至還可以稱得上幾分涼爽。
這個時候是夜裏乘涼的好時候。屋子裏頭都不見得比外頭要涼快。
她跟在後面,容衍一直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出聲。四周安安靜靜的有些叫人難受。
再這麽不說話下去,倒是成了個木頭樁子在那裏戳着了。
芙蘿擡眼看了眼容衍那裏,她有些不确定容衍此刻是不是真的想要和她說話。
“陛下……”
她斟酌着開口,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容衍開口打斷。
“我看到她的時候,想起了我幼時。”
巧了,她看到這小姑娘的時候也是。芙蘿瞧着這小姑娘衣着華貴又陳舊,瞧着沒人精心照顧,看人的眼神怯生生的,像是被人抛棄了的小狗。
和當初容衍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她不是什麽特別心善的人,會給那小姑娘一點點的善意,或許也是因為那麽一絲半點的熟悉。
“我娘沒了之後,我在宮裏的日子并不好過。先帝并不在意我,他對我是不是他的兒子,到底還是心有疑慮,而唐氏怨恨我娘在她跟前自盡,敗壞了她的名聲。帝後如此表态,我的日子再怎麽難過也不意外。”
芙蘿站在那裏,對于容衍突然而來的剖白有些不适應。
她沒什麽聽人心底話的愛好,甚至還有點避之不及。自己的事自己料理就好,她不麻煩別人,同樣的也不想別人來麻煩她。
“你當初不是問過為何我那裏總是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嗎?”容衍突然問道。
芙蘿想不起來了,但還是點點頭,“是的,當時貧道問過。”
“因為那些人留着也沒用,我年幼的時候,一個宮人一個內侍都敢給我臉色看,嘲諷譏笑不過是平常,日常用度也不會完全到自己的手上。”
容衍說起前曾往事,口吻淡淡,完全聽不出來有任何一星半點的憤恨。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那些人怎麽了?”芙蘿問。
容衍搖搖頭,“不知道。等我長成之後,那些人也知道我并不是仍由他們搓長捏圓的性子,就都另尋出路了。到如今,他們恐怕也不敢活着了吧。”
芙蘿哦了一聲。
“宮裏自有宮裏的法度,宮人內侍就該做宮人內侍的事,奴大欺主,長期以往,宮規形同虛設。”
容衍說着,往她走近了幾步,“這世上不管什麽地方,都不能亂了法度,法度一旦亂了,就會生亂。”
“想要把規矩給立回來,只有用重刑。”
夜風吹起他的袍腳,他和她說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也像是在教她這宮裏的事務要如何處置。
“六皇女宮裏的人,我也打算當衆行刑,全部杖斃以儆效尤。”
芙蘿聽着覺得心底有點涼,不過她也不會和容衍頂,“是……”
“怕我?”
對面突然道。
芙蘿搖搖頭,實話實說,“也說不上怕,只是陛下殺伐果決,貧道以前看的少了。”
“有點不适應,畢竟貧道時而口無遮掩,有時候說了什麽話惹得陛下不高興。陛下不會和貧道一般見識吧?”
芙蘿說着,忍不住去看他。今夜月色不錯,只是月下看人,到底還不如白日裏那麽清晰,人站在月色下,整個人如同籠罩薄紗,虛無缥缈。
“不會。”
不知是不是芙蘿的錯覺,她感覺容衍這話裏似乎生出了那麽點兒柔軟出來。
“當真?”芙蘿卻還是有點不信。
“你自己覺得呢,若是我把你的話句句當真,你覺得會如何?”
容衍說着又靠近了幾分,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他不喜歡這樣。
“……”芙蘿臉上有些微妙,她看向容衍的眼神也有些欲言又止,“陛下……”
“我今天到這裏倒是有事問你。”容衍背着雙手,往她走過來,帶着一股洶湧的強勢,不容她後退。
芙蘿感覺此刻簡直有火在她屁股後面燒,不過她穩得住。
“陛下有何事?這麽晚了,遣人過來就是了。”
容衍搖搖頭,“這個是不晚,剛剛好。”
言語間,往她又近了點,她就站在那裏,仍由他靠近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手指在袖裏動了動。
“今日送的湯怎麽沒喝?”
芙蘿一聽,一張臉險些就拉長了,“陛下,我今天都流鼻血了!太補啦,再喝下去,我恐怕每日都要流血流不停啦!”
容衍一聽,眉頭皺起來,也不講究個循環漸進,直接大步到她跟前,“你流血了?”
芙蘿只恨自己要保持形象,不能把自己的兩只鼻孔給他看,“是呀,流鼻血了,突然就流了,可吓人。陛下以後那些就自己喝了吧,我實在消受不起!”
每次還得叫人盯着她喝下去。這麽一段時間喝下來,直接不受補,上火鼻血橫流了。
“我原本覺得你體弱畏寒,陽氣不足,所以才……”
芙蘿望着他,滿臉的真誠,“陛下好意,我心領了。”
容衍持起她的手,手腕上的溫度果然要比他的要燙些,“是我的錯。”
芙蘿抖了抖。
那麽多湯她都喝到肚子裏頭去了,現在說錯了恐怕也就那樣了。
“回去讓禦醫給你看看。”
芙蘿不樂意了,“看什麽呀,只要陛下別讓我喝那些湯湯水水差不多也就好了。”
說着芙蘿又有點想要捂住鼻子了,“夏日裏原本就熱,那些東西就不要再喝了。”
“好。”容衍看了看她。
夏日裏她依然着寬大的道袍,道袍都是絹紗所制,适合夏日裏穿用。可是也顯得她越發的單薄。
幾年不見,她似乎比當年要高了點,但在寬大道袍下也越發顯得單薄。
“謝陛下了。”芙蘿像是終于逃脫了什麽可怕的事,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她這樣子顯得很沒大沒小。
可容衍沒有半點糾正的意思,随意她去。甚至帶着一點放縱的意思。
他望着她,芙蘿看了看天色,“現在這個時候,恐怕宮門各處都下鑰了。”
“是啊,我回不去了。恐怕只有留在蓬萊宮了。”
芙蘿神情似笑非笑,
她看着容衍,“陛下,你要是在蓬萊宮過夜,恐怕女史第二日又要來問我了。”
容衍愣住,而後臉頰微熱。
“陛下,我和陛下清清白白,陛下知道,我也知道。可是外人卻不這樣想。”芙蘿端正了臉色,“陛下若是還對我娘有一分半點的尊敬,這種事就不要做了。”
她這話說的铿锵有力,且不容反駁。
芙蘿站在那裏,在夜色裏不容亵渎。
她想睡他的時候,扭扭捏捏各種推脫,現在送上門她也不要了噠!
作者有話要說: 芙蘿:給你機會你不抓住,現在送上門來,也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