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談

容朗說起殺人, 如同談論今日天氣一般正常。稚嫩的語氣裏,顯現出一股天真的殘酷。

代王舊部之一的張博忠忍不住擡頭看容朗,容朗不過七八歲的年紀, 稚嫩的臉上滿是不在乎。

“小殿下?”張博忠忍不住開口,“這是為何?”

容朗是代王十三四歲上頭和宮人生的孩子, 是長子同樣的也是代王碩果僅存的孩子。當年王妃和代王其他年幼的孩子都喪命于王府的那場大火裏,代王部下拼死把容朗帶了出來, 因為只有容朗活了下來, 所以這些人也只聽命于他。

“為何?”容朗背着手, 學着容衍的模樣,稚嫩漂亮的臉上閃過幾絲這個年歲的該有的童真,只是嘴裏的話還是叫人不寒而栗,“自然是她擋了我的路。”

容朗背着手慢慢的在屋內踱步,“伯父在看到她之前,并沒有任何娶妻的心思,甚至還有過繼宗室子弟的意思,結果到了京城做了皇帝, 遇見郭氏,被迷的神魂颠倒。”

容朗說着這話語氣忍不住上揚,帶着一股抑揚頓挫的味道。

他曾經被容衍接到身邊過一段時間,那時候的容衍還是燕王, 這個伯父對他十分傷心,讀書習武莫不用心,請來的也是出名的師傅。

“可是, 沒有郭氏,難道不會有其他的女人嗎?”張博忠滿臉的欲言又止,“小殿下,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你們不懂。伯父這個人,不是自己喜歡的,從來不會想要。只要想要了,那就一定是他所想。而且一定會要拿到手。我之前和伯父相處過,伯父口口聲聲說此乃吾家麒麟兒。”

說起這個容朗的臉上露出點得了糖果的笑容。想起這幾日看到的容衍在蓬萊宮和芙蘿的相處,臉上的笑容一下就冷了下來。

“其他的女子他看不上,也不想要。倘若不是他想要的,就算是出身再怎麽高,再怎麽貌美,他也不會看一樣。”

他喜歡伯父坐的那個位置,他喜歡所以他想要,更何況他的這個伯父難道不也是想把這個位置傳給他的嗎?

現在伯父想要娶妻生子,那怎麽可行呢?

他看中的東西,不管怎麽樣都要搶到手裏。

容朗覺得只要自己看中了,喜歡上了。不管是東西還是人,都一定要弄到手,誰阻止他,誰擋他的路,那麽他就一定要此人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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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聽說陛下對清惠仙師很是在乎,若是她出事了,引起一連串的麻煩。這可如何是好?”張博忠忍不住問。

張博忠是行伍出身,常年在代州,殺的最多的是那些妄圖想要入侵中土的北狄。對女子下手,這到底是有違道義。

容朗一眼看過來,童稚的語調裏都帶上了幾分陰冷,“怎麽,你不忍心?”

張博忠低頭道,“屬下只是認為,這天下的女子太多,殺了她一個也不管用。萬一日後陛下娶妻,後宮衆多,恐怕也沒辦法下手把她們都給殺了。”

容朗冷冷一笑,“要你殺了她,你聽命就是了,哪裏來的這麽多的廢話。”

“伯父的心幾乎都在她的身上,她要是死了,恐怕他也沒那個心思去娶妻生子。”說着容朗仰首仔細想了想,“要這樣的話,郭氏的死相不能太好看,越是血肉模糊,越是凄慘就越好。”

張博忠見狀不敢說話了,容朗的年歲雖然小,卻比許多大人都還要心狠。

“你們去想辦法吧。宮裏我知道你們是沒有辦法,但是總有機會。”容朗見着地上跪着的那幾個部下,突然就沒了什麽興致,他擺擺手讓人退下。

張博忠也不敢在他的面前久留,直接出去了。

反正張博忠等人也已經到了京城,如果有事想要見他們,容朗只要繼續往容衍的面前多請求幾次就好。

“小殿下,清惠仙師說起來,還算是你的表姑母。”

容朗臉上的笑容不變,“下去。”

張博忠出去之後,容朗坐在椅子上,想起當初代王府的那場大火。

那把火是他放的。

容朗早就知道代王想要拼死一搏,想要人把自己的兒子給帶出去,但是要帶出去的孩子不是他,而是代王妃生的嫡子。

容朗生母身份卑微,并不受重視。代王沒想救他出去,也算是預料之中。他趁着夜黑風高,自己往王妃的那裏點了火。

他當初連自己的嫡母都殺得,一個所謂的表姑母又算的了什麽?

女子罷了,死了也就死了,但凡擋他路的,不管是誰,他都要除去。

芙蘿坐在殿裏,手裏拿着本書在看。她這幾天有了點自己其實還是個出家的女冠的覺悟,原本被她丢到一旁去的道經也被她撿起來。

郭旭坐在她身邊瞧見她看的那本經書,“姐,你怎麽看這個了?”

容衍把她留在宮裏的由頭是給帝王講經,可是除了開始的讓她講講道德經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表示。

現在倒是有幾分留她在宮裏吃喝玩樂的意思。

郭旭就沒見過芙蘿怎麽看過經書,頗覺得新鮮。

芙蘿靠在那裏,“聽說你這段時間書讀的還不錯?”

郭旭提起此事,頓時就滿臉得意,“那是當然。”

每隔那麽兩三天,郭旭就要被提着去容衍跟前去查功課,容衍過目不忘,而且精力充沛,哪怕是在批閱公文,只拿着耳朵去聽,都能直接從郭旭嘴裏說的那些給挑出錯來。

久而久之,郭旭也不敢在容衍面前調皮,再加上那個師傅也不是吃素的,會把他的功課還有每日裏的表現全都一一上報,原先在宮外的那股調皮搗蛋的勁頭,被壓制的寸草不生。老老實實聽話。

學業功課上也有了不少的起色。

“陛下說了,要是我學識可以了,可以去國子監。”

芙蘿聽了放下手裏的書本,“陛下什麽時候和你說的?”

“就昨天,昨天陛下查我功課,和我說的。”

芙蘿聽了,她放了手裏的書,斜睨瞧着親弟弟,郭旭笑的憨厚。

這幾天容衍沒有來過蓬萊宮,同樣的甘露殿那邊,也沒有人過來。就好像他們雖然身處一個宮城,但是從來毫無關系一樣。

“那還不錯。”芙蘿點點頭。

“姐姐有心事?”郭旭瞧着芙蘿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問。

他瞧着芙蘿總有點心不在焉,忍不住出聲詢問。

芙蘿想起那夜裏容衍的臉色,眉梢挑了挑。

“算不上什麽心事。就是覺得有些稀奇而已。”她說着笑了笑,看着弟弟,“陛下對你這麽好,到時候我也去道謝。”

郭旭這段時間在宮裏過的日子,把以前沒受過的管束全都過上了,

聽到這麽說,他突然湊過去,“姐姐,聽說先帝的靈柩就要入陵寝了,到時候能不能讓我出去一趟?”

先帝的陵寝最近修成,停留在宮裏的梓宮也要挪過去。

“自己去。”芙蘿頭也不擡,直接道。

這個時候恐怕容衍估計也不怎麽想要見到她,既然如此,那麽幹脆也懶得動彈了。

郭旭啊了一聲滿臉失望。

“這種事,我不好開口。”

郭旭卻道,“有什麽不好開口的,我看着姐姐說什麽,陛下都會答應。”

這話說的芙蘿想笑,“胡說八道個什麽。”

郭旭滿臉神秘兮兮的,“我聽說了,這宮裏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姐姐又要去做娘娘了。”

這宮裏是看着規矩多,但是嘴又最多的地方,一點點事私底下傳的甚廣。

話才說完,一本書直接砸到他的頭上來。

那書砸的可沒有半點情面,直接就砸在了郭旭的頭上。

郭旭被直接砸到臉上,差點沒厥過去,芙蘿冷聲道,“你要是下次還和我這麽說話,你就給我滾的遠遠的。一個男人靠自己的本事吃飯那才是真男人,靠女人你還真以為臉上有光了?”

她這話說的不給人留情面,郭旭捂着被砸痛的地方,“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姐姐的終身大事也該想想了。”

“我指望你趕緊考個功名,然後娶個大家閨秀,然後生幾個侄子給我養老呢。”

芙蘿整個人往那裏一躺直接道。

她擡眼一看就見着郭旭目瞪口呆在那裏坐着,“怎麽?還不樂意?”

“嫌我了?”

郭旭立即道,“當然不是,姐姐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只要姐姐喜歡,挑幾個也沒要緊的。”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就差沒把心給掏出來給她來了。

反正富貴人家裏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女兒不想出嫁,就在家裏,侄子們給姑母養老,就算是侄子們當家了,家裏的事還得問過姑母的意思。

芙蘿瞧着郭旭這麽一番模樣,忍不住笑了。

正笑着宮人說一句黃公公來了。

芙蘿擡頭就見着黃孟進來了。

黃孟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過來,再來的時候,他笑容可掬,對着她就打千。

“仙師,”黃孟也不說廢話,直接道明來意,“先帝梓宮挪動的時候,陛下說了,仙師也要一并出行。”

郭旭這下就滿臉羨慕了。

帝後陵寝少說要修建個好幾年,有時候還得幾十年。帝後駕崩後也不是立即就送到陵寝裏,陵寝都是帝王繼位的時候就開始修,一直修到帝王駕崩,工程浩大,不是說立刻結尾就結尾的,少說還有不少的收尾。如果又遇上變動,弄個好幾年都沒法徹底完工,也是常有的。

欽天監選的日子是秋末,京城的秋末其實和冬天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了,天上甚至還開始下雪。

皇陵離京城好幾百裏之外,浩浩蕩蕩的隊伍從京城出發。

芙蘿坐在馬車裏帶着六皇女和容朗。

她就不知道帶上她幹什麽,六皇女和容朗都好說,讓她去難道是要給先帝去做個水陸道場嗎?

她到現在會的道經就幾本,而且還是一路看過去沒有背的那種。

要她一念經,恐怕先帝不是被她超度,是被她送下面勞改去。

六皇女自從上車之後就一直很乖,倒是容朗上來之後,芙蘿就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畢竟沒誰會覺得身邊坐了個小變态,還能面不改色的。

容朗滿臉純良,一副乖巧的模樣。

他越是這樣,芙蘿滿腦子裏就是他如何如何變态的。

随便她還把六皇女給抱緊了點。六皇女不喜歡容朗,只是沒表現的太過明顯,最多不愛和容朗湊在一起。

車上有火盆,而每個人手裏都放了另外的黃銅手爐。暖融融的讓他們不會被凍着。

趕路着實不是什麽輕松事,哪怕只是在車裏坐着,搖搖晃晃的也渾身上下累的慌。

兩三百裏的路,靠着馬車和人走路顯然是不可能一日就到的。到了夜幕降臨,也安寨紮營就地整頓休息。

芙蘿落地呆在搭好的營帳裏一會,過了沒多久就被黃孟給請走了。皇帝居住的營帳要比她的要寬大的多,一進去就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可比她那裏要舒服多了。

容衍見到她,就叫她到自己跟前來,他上下掃視了一眼她,叫人端了一碗熱湯來。

湯是剛剛煮好的骨湯,一層油已經被刮掉了,熱氣騰騰。

芙蘿捧着手裏的這碗湯看向容衍,容衍在黃孟的服侍上把身上的衣袍都換過。

“你喝吧。”還沒等她謝恩,他又道,“也不是你獨一份,六妹和阿朗那裏都有。”

芙蘿臉色古怪起來,這句像是特意給她強調的,其實她還真的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獨一份。

芙蘿站在那裏謝了,然後就那麽捧着一碗湯給喝了下去。

湯才出來,上面一層油膩膩的油被刮了去,卻還是熱的。她吹了吹,小心的喝了一口,溫度适宜,一股暖流從口腔直達胃部。

原本因為寒冷而有些瑟縮的手腳也因為這暖流而變得暖意融融起來。

骨湯裏加了蘑菇,增添了一抹鮮味,她一口口的喝了。

容衍在那裏看着她喝了一口,眼底亮了亮,然後捧着碗喝了,眉梢眼角裏全然遮掩不住的一股惬意。

冬日裏勃勃的一股生氣。

“好喝。”芙蘿喝完,贊嘆一聲。

不過也沒要第二碗,喝完了就過去了,也沒再要。

小會外面就有人把晚膳擺上來,三菜一湯,對于皇帝來說這場面着實寒酸了些。

不過一張桌子上擺了兩副碗筷。

芙蘿指了指自己,對容衍揚了揚眉。

容衍看見,“過來。”

她行事着實随心所欲,脾氣不好的時候,對他恭恭敬敬,好像她是這天底下最守規矩的人。可是心情好了,她待他着實要親近很多。

他氣她的這般随心所欲,但她只要表露出一絲一毫的親近,他就忍不住柔軟下來。

芙蘿立刻好好的在桌子的另一頭坐好。

“陛下一個人就用這麽點,是不是太少了點。”

芙蘿見識過容征的場面,容衍這裏幾乎已經和外面的人沒有太多區別。

“一個人就夠了。”這話聽着似乎別有一番心酸。

芙蘿捧着碗筷,“陛下我真的想吃什麽就夾什麽嗎?”

她沒怎麽和容衍一同用餐過,容衍擡頭看了她一眼,“随意。”

雖然只有三菜一湯,不過都看的出來下了功夫,在這個天氣裏還有新鮮的菜蔬,這個才是難得的奢侈品。

芙蘿也不客氣,直接把菜蔬給吃了一半。容衍看着她吃的很香,心下着實複雜,不知道自己慶幸她現在對自己的随意,還是氣憤她對自己的不在意。

芙蘿吃了一半,擡頭看到對面的容衍一直看着她。

“陛下,這個味道不錯。”芙蘿夾起一塊肉脯到他的碗裏,“我剛剛嘗過了,特別入味。嘗嘗?”

容衍看着碗裏的那塊肉,夾起來吃了。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

芙蘿追問。

容衍看她臉上的得意,沒有說話,但她也笑了,像是他已經答複了一樣。

容衍看着她逍遙自在,心下湧出些許羨慕和向往。他學着她的樣子,去嘗了幾道菜。其實飯菜的味道也就那樣,但很奇妙的,卻有了平常沒有品嘗到的滋味在其中。

一頓飯用完,芙蘿坐在那裏,抱着手爐。

她羨慕的看了一眼容衍,容衍身上就是夾袍,不用和她一樣捧着手爐。

容衍察覺到她的目光,擡眼直接和她對上。

他看了小會,讓人給她把狐裘披上。讓她跟着自己出來,而且屏退左右。

他親自提着燈,一手抓過芙蘿的手。

芙蘿忍不住輕輕掙了下,“陛下?”

“夜黑風高,這段路也不平,你到時候摔着了,沒人扶你。”容衍道。

他的與其過于四平八穩,聽得芙蘿不服氣,“怎麽會沒有人呢,難道陛下不是嗎?”

“陛下一定會護着我的,是不是?”

此話一出,前頭的人握住她的手掌微僵。

秋末初冬的風已經有幾分寒冽,她忍不住往容衍的方向又靠近了幾步,“陛下可別氣惱把我給丢開了。這黑布隆冬的,既然把我帶出來,那可要把我給帶回去。”

容衍嗯了聲,将她的手握的更緊。

安放梓宮的地方已經搭建好了帳子,外面守候的人見着容衍過來,慌慌張張的下跪。

容衍屏退那些人,帶着她到裏頭。

芙蘿挨着容衍走,哪怕是她親舅舅,還是不免有些害怕,容衍察覺到她的恐懼,稍稍握緊了點,“不用怕。”

“這裏頭根本就沒有屍首。”

容衍說着,挑着燈回身過來,營帳內原本就有燈光,那點光落入了他的眼底,将他整個人都映襯出幾分妖冶。

“還有,當初容征我也沒有尋到他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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