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帕子
他這邊看的正歡,那邊賈寶玉忽然牽起了他的手:“弟弟,我們去園子那邊逛一逛吧,待在這裏好生無趣。”
賈琅回過神來,就看着賈母慈眉善目地笑着,沖他們倆兒點點頭,又囑咐奶母和嬷嬷們好好地跟着,千萬別叫磕着碰着了,這才讓他們去了。
已是初秋,園中零瑟了不少,正應了那句“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寶玉自拉了賈琅東一跑西一跑,一會兒就把那些嬷嬷們甩在了身後,任她們喊叫也不停下來。
賈琅的心裏,不自覺就有了些疑惑,心下暗暗覺着,這寶玉怕是有什麽事與自己說。
果不其然,待到了一處僻靜之處,那寶玉卻把他一拉,直直拉到牆角去了。壓低了聲音與他說:“好弟弟,我這兒卻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呢。”
賈琅笑瞅着他,道:“是何事?你且先說與我聽聽。”
賈寶玉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于身上摸出一塊精致的不得了的帕子來,雪白的布上繡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蓮,竟比今日張氏頭上的那朵真花不差什麽。
“好弟弟,待會兒你把這個扔到哥哥的書房門口吧,你也知道,哥哥的書房向來只是你進得去的。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你就說——”他眼睛滴溜一轉,拍手笑道,“你就說是風吹的!”
賈琅登時明白了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頓時嘴角就有了笑意,脆生生地應下了。
“好啊,只是寶玉哥哥,那你獎給我些什麽呢?”
寶玉見他應下了,心中大喜:“好弟弟,我那房中的東西随便你挑去。”
兩人既說定了,便又從那處鑽将出來,自去玩耍不提。待到榮禧堂旁邊那賈珠的書房門口,賈琅眼錯不見,直接把那帕子塞進那門縫裏去了。等到寶玉興沖沖遣人來問時,就只說成了。
那王熙鳳聞言,稍稍打扮了一番,帶了丫鬟平兒搖搖地往大房那邊走去了。遇見婆子們時,只說自己的帕子剛剛被風吹去了那個方向,生怕被人撿了去不好。那些丫鬟婆子見是王家的小姐,奉承還來不及,也沒有人去理論。
及至到了大房的二門外,這卻行不通了。看門的婆子只說:“既如此,待老奴替姑娘找找去。”絲毫沒有放其進去的意思。
王熙鳳暗暗咬牙,少不得笑着把那裝着金銀锞子的荷包一塞:“媽媽,好歹行個方便才是。我與這府中也是親戚,也不是外人的——”
“并非如此,只是裏面有二爺正在念書,眼看着馬上就是秋闱了,正是要緊的時候。姑娘您這尊貴的身體,不如去夫人那邊坐一坐,等奴婢找到了,自然會還給您的。”
竟是軟硬不吃,絲毫不肯放人的意思。
王熙鳳無奈,正待離去,卻見裏面慢慢踱出一個生的俊秀的公子哥兒來:“這都是在幹什麽呢,吵吵嚷嚷的,擾了爺看書?”
定眼看時,那公子哥兒穿了一件淺黃色軟綢箭袖長衫 ,腰間束着暗色三鑲玉扣帶,外頭罩着淺金色雲錦提花長袍。眉目俊朗,器宇不凡。不是賈琏又是哪個?
賈琏也未想着迎面竟撞見個妙齡女子,當下忙回轉過身去,道:“實在是莽撞了,不知府中有外客。”
王熙鳳聞聽,咯咯嬌笑道:“賈家哥哥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原是有親戚的,哪裏就生疏到如此。”
她身後的丫鬟平兒忙自報了家門說明了來意,賈琏聞言,絲毫也沒有轉過身來的念頭,只道:“我剛剛便是從書房那邊來的,并沒有看到小姐口中說的什麽帕子。想必小姐是看錯了,不如往別處尋去吧。”
王熙鳳聞言,心裏便是一驚。
這賈琏,與姑媽和她說的那個,似乎完全不同啊,并不是那般容易對付的,也不是一看見女色就昏了頭的模樣。
她哪裏知道,早在王夫人透露出這個意思的時候,張氏便提前給自己的兒子打了預防針。也未做什麽,只是語重心長給兒子談了談這個王家小姐的為人處世,賈琏向來喜歡的都是溫柔小意可紅袖添香的女子,聞言自然把這份心思完全打消了。即使剛剛驚鴻一瞥發現王熙鳳生的甚好,但想着她的性格,終究是沒有什麽念頭。
因而未說幾句話,就直接甩袖子進去了,倒把這嬌滴滴的小姐氣得無語凝噎,不得不帶了丫鬟回轉過去。
王夫人猶在陪着賈母說話,見她回來,便微微擡頭瞥了她一眼,卻看到自己的侄女微不可見沖自己搖了搖頭,登時心下大為不解。只是當着賈母的面,也不好問些什麽。
三人湊趣又抹了一回骨牌,王熙鳳把賈母逗得哈哈大笑,老人家竟贏了好幾吊子錢過去。正一疊聲讓丫鬟們把那錢收進旁邊匣子裏呢,那邊,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鬟卻從門口探出頭來了。
李纨在一旁侍立,瞥見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不由得皺了眉道:“明珠,你在那兒幹什麽?”
那丫頭愣了愣,随即怯怯地進來請了安,道:“奶奶,我剛剛在書房門口找到了塊帕子,姐姐們說不是她們的,所以來問問奶奶。”
她的雙手攤開,裏面赫然是那塊繡着并蒂蓮的手帕子。
王熙鳳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心下忐忑不提,那邊李纨眉頭卻蹙了起來,道:“這手帕我從未見過,大爺一直待在書房中,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她心下自是懷疑到了那幾個通房丫頭頭上,暗自想着回去要借機敲打一番,卻沒看見這邊王夫人臉色也變了。
旁人沒有見過這個,她卻是見過的。因着王熙鳳從小是假充男兒教養的,對女紅等這些閨閣女子們該學的東西實際上不甚擅長,所以這塊帕子,是她身後的丫鬟平兒代勞的。王熙鳳之前還拿了過來,給她這個姑媽過了過眼。
只是,說好的不是賈琏嗎,怎麽跑到賈珠的房門前去了?
她心內正自疑惑不解,那邊,寶玉卻帶着賈琅轉了一圈回來了。他本是孩童心性,最是個單純不過的,眼下見了那手帕,當即道:“姐姐可是從二哥哥那裏拿回來了?”
這一言既出,連賈母的神色也有些不對,眉毛耷拉了下來,心下暗暗有些猜測,面上卻只是平靜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的冷汗幾乎要下來了,幹笑道:“寶玉,你胡說什麽呢,這是從你大哥哥書房門口撿到的帕子,想是他房裏的人不小心扔下的。”
“怎麽會?”那寶玉訝異道,“我明明讓弟弟扔到二哥哥書房門口的啊?”
恍若晴天一個霹靂,王夫人頓時閉了閉眼,心知此事怕是敗露了。果然,賈母的眼底瞬間升騰起來了怒火,招手把寶玉喊過去,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老祖宗好好說說。”
那寶玉童言童語,三兩下就把事情抖落了個幹淨。末了還一臉無辜道:“至于這手帕是怎麽到大哥哥門口的,我卻是一點也不知道了。”
賈琅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此時聞言方插上來一句:“這話是怎麽說的,寶玉哥哥只讓我扔到哥哥門前,并沒有說清楚是哪個哥哥啊。我原本和寶玉哥哥在園子中玩的,離大哥哥的書房比較近,自然沒有繞遠路去二哥哥那裏的道理啊。”
賈母的雙目中的火焰幾乎要噴騰出來。她旁的事都能忍,甚至也能忍這王熙鳳和王夫人私下傳遞,畢竟這門親事也是她看好的,王家與賈家加強聯系,只會有好處絕不會有壞處。只是,這種不幹不淨的事情卻扯到了自己的寶貝蛋寶玉,就絕對不能忍了!
她手中的龍頭拐使勁往地上錘了錘,低聲道:“寶玉,這些事情不可玩笑的。珠兒家的,你帶他們先出去,讓我和二太太好好說會兒話。”
頓了頓,又加上一句:“看着他們,可不能往外胡說。”
李纨低低地應了,将那寶玉連同賈琅、王熙鳳都帶了出去。王熙鳳又羞又躁,幾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雙玉手反複撥弄着自己的宮縧,心下卻着實擔心的不得了。
這消息萬一沒有捂住,不小心被哪個多嘴的下人洩露了出去,她這一生,可就是毀了!莫說再找個門戶相當的人物嫁了,只怕除了嫁給賈珠做妾,就只能絞了頭發去廟裏做姑子了!
要不是仗着這府裏有個管事的姑媽撐腰,姑媽又是打了包票這事定然能成的,她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這樣膽大包天,做出這種累及聲譽的事來!
想到此,不禁越發恨那賈琏了。他若是老老實實中了套,又哪會有現在這般兩難的處境,只可惜他竟是個沒心的,眼下,還得把這事遮掩過去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