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抓住了

秦戈牢牢記住了陳栖葉的名字,直到三個月後,他才見到陳栖葉本人。

期間那個好看的叔叔時不時會出現在他家裏,他母親很喜歡聽陳望講俄羅斯劇院裏的趣聞,秦戈生日又在12月,戚缈缈就說自己肯定要騰出時間,一家人在聖誕節去聖彼得堡看一場《胡桃夾子》。

陳望明知故問:“秦太太以前跳過芭蕾?”

“小時候學過,初高中課業加重後,我父母就不樂意送我去,說讀不好書的人才會去搞藝術。”戚缈缈嘆了口氣,覺得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商人不懂什麽是自由和追求,卻沒仔細想過,她現在住的別墅是誰買的,工作是誰牽線的,她執意又叛逆地跟一個家境普通的大學講師談戀愛,未婚先孕,又是誰幫女婿上下打理,讓他在三十五歲的年紀當上副院長的職務。

而她依舊沒有和父母和解。她認定父母埋葬了她的夢想,若不是秦思源又哄又勸,她都不願意回潭州老家過年。因此她更不能接受父母對自己丈夫的偏見,在她眼裏,若不是為了秦思源,她早就登報跟父母斷絕血緣關系了。

她被秦思源寵愛着,蠱惑着,從未吃過苦,也沒操過心。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定力極好,她生育後身材不複年輕時的曲線,總是遮遮掩掩不給丈夫看,秦思源也從未變過心,不管是學校還是交際圈裏,都聽不到他和其他女人的花邊新聞。

戚缈缈被秦思源的安全感捕獲,依附忠誠的丈夫,培養聰慧的孩子。秦戈四個月的時候就會說話,一歲會跟着秦思源背詩,現如今,戚缈缈一看到兒子那張和丈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今天晚上又請陳望來吃飯。她心裏是有些竊喜的,因為秦思源近期在做一個比較文學的課題,內容包含俄羅斯文化,陳望回國的正是時候。幾個月來他們相談甚歡,還會一起去石潭校區的圖書館找資料。

戚缈缈将這份友誼認作自己的功勞,在劇院也對初來乍到的陳望很是關照。只是她從未見過陳望的妻兒,這不,人小鬼大的秦戈吃了幾口飯菜後發問:“陳栖葉怎麽又沒來。”

陳望說:“他在老家。”

戚缈缈問:“你工作都訂下了,怎麽不把孩子接回來。”

陳望有些含糊:“他戶口也在老家,讀書不方便。”

“那更要接過來,杭城的教育質量肯定比你老家好。”戚缈缈關切地拍拍陳望的手背,保證道,“轉學這事兒宜早不宜遲,交給我吧,我幫你聯系學校。”

“他會和我讀一個幼兒園嗎?”秦戈随口一問。陳望搖頭道:“你讀的私立幼兒園太貴了。”

秦戈對錢還沒有概念,簡單粗暴的把貴和便宜劃分成巧克力糖的包裝。那些放在收銀臺邊上的是便宜的,放鐵盒裏印着法語單詞的是貴的。

他尚且不能把貴和幼兒園裏的小夥伴們聯系到一起,也不懂圍着餐桌的大人為什麽突然笑得不太自在。

“這有什麽貴不貴的……”戚缈缈打圓場,“我兒子能讀,你兒子也能讀。”

陳望還是搖頭:“就算去了,他這時候念大班,也跟不上雙語教學的進度。”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說,“不過他會幾句俄語。”

戚缈缈好奇地問:“他跟你去過俄羅斯?”

陳望又是搖頭,怕露餡所以沒展開說。他完完全全缺席了陳栖葉的童年,對這個孩子沒有多少情感,但陳栖葉卻依舊對父親這個概念抱有某種幻想,跟着啞巴長大,話少不愛開口,上個星期見着他了,卻能憋出幾句不知從哪裏學來的俄語,好像他會那個國家的語言,跟父親的距離就會更近一些。

陳栖葉讀書的事情并沒有不了了之,倒不是為了他的前途,而是陳望想獲得秦太太更多的信任,确實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來打掩護。秦戈期盼了幾天,沒聽說大班有新同學,那份熱情也就消散了,畢竟他還有很多小弟要統領,很多妹妹要照顧。

12月份過生日時,秦戈邀請了十數個朋友同學來參加聚會。五六歲的孩子們在院子和一樓客廳裏玩警察抓小偷,秦戈追趕最後一位漏網之魚,大汗淋漓地沖到門口拽住小偷的衣服,剛要炫耀地喊一聲“抓住了”,虛掩的大門從外面打開,陳望帶着一個男孩出現在秦戈的面前。

秦戈的小手一松,被抓的男孩乘機溜走,在秦戈身後咯咯直笑,讓他再來抓自己,秦戈卻跟沒聽見似的,胸膛大幅度喘息,歪着腦袋眨眨眼,打量這個比自己更瘦矮的男孩。

他的目光太直白,陳栖葉低頭,只盯着腳踩的一小塊地方。

像是第一次來這麽大的房子,陳栖葉緊張又無所适從。陳望嫌他沒見過世面,毫無征兆地拍了一下他的脖頸,陳栖葉猛然擡頭,剛好和秦戈對上眼。

“……你就是陳叔叔的兒子?”秦戈聲音洪亮,顯得陳栖葉的“嗯”聲細如蚊蠅,特別小家子氣。陳望皺眉,不滿的話都到嘴邊了,戚缈缈端着兩個擺放費列羅的精致瓷盤迎了過來。

“怎麽伫在門口呀,快進來!這就是小葉吧,诶呦,這孩子可真漂亮。”戚缈缈微微蹲下膝蓋,把放滿巧克力的瓷盤遞到陳栖葉眼跟前,讓他先吃點。陳栖葉盯着那糖果,張開手像是要摸好大一把,陳望制止道:“你有點做客的自覺。”

陳栖葉肩膀一顫,一顆費列羅都沒拿,就縮回了雙手。戚缈缈讓陳望別對孩子這麽嚴厲,想給陳栖葉兜裏塞點糖吧,她又空不出手,就讓秦戈帶他去客廳玩,那裏的茶幾上擺滿了零食。

秦戈點點頭,握住陳栖葉的手腕去找其他小夥伴,其他人都叽叽喳喳的,希望陳栖葉加入他們的游戲,陳栖葉腼腆不說話,就是搖搖頭。

秦戈以為他更想吃零食,就把他留在客廳,可他每次跑過客廳,陳栖葉都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什麽吃的都沒碰。

但陳栖葉的注意力分明全在五顏六色的糖果巧克力上,任憑跑來跑去的同齡人風風火火吵吵鬧鬧,他的目光都沒離開過茶幾。

秦戈從未見過這般沉靜的人。他的朋友都是開朗的、自信的,和他一起保護女同學的,他對陳栖葉來了興趣,故意把游戲範圍局限在客廳裏,每次抓到小偷,都要耍帥地把濕着汗的頭發往後捋。陳栖葉果然注意到他學大人裝酷,眼神在零食和男孩之間游離,到最後秦戈把一個男孩摁倒在地上撓胳肢窩,他聽着大家的笑聲,臉上也會有笑意。

陳栖葉被吸引了,但還是沒加入到秦戈的游戲,晚上在院子裏吃晚餐和蛋糕,他也是坐在陳望邊上,而不是和秦戈的朋友們一起。

他牢記父親的話,要時刻有客人的樣子,蛋糕是孩子們的玩意兒,他坐在一群大人之間,沒有資格單獨要一份。吃完蛋糕後孩子們全都回到客廳,這回他們不再奔跑,而是拿起游戲機娴熟地操作。那依舊不是陳栖葉的世界,他默默坐在符合成年人身高的長桌前,仰頭才能看見食物,靠自己根本夠不到,只吃了幾口陳望大發慈悲夾到他碗裏的肉,胃口被吊得比白天還餓。

孩子們離開後,院子就成了大人們的社交天地,沒有人注意到長桌後面還坐着一個男孩,連陳望都把他忘了——他正端着酒杯站在秦思源身邊,視線和其他人一樣落在女主人身上,另一只手卻鬼使神差地,勾了一下男主人的手心。

秦思源覺得陳望越界了,目光鎮定自若地從戚缈缈身上瞥向長桌,漫不經心地回握住那根調皮的手指。秦思源也沒發現陳栖葉,因為陳栖葉剛好低着頭,盯着自己懸空的雙腳下的巧克力糖。

陳栖葉不知道這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但它确确實實就在自己眼前。內心掙紮一番後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剛要去撿,那顆巧克力球在陳栖葉手指間溜走,停在離自己兩米遠的地方。

饑餓會延遲人的反應和大腦思考。都來不及思考巧克力為什麽會動,陳栖葉慢慢爬過去,那顆糖果也在慢慢移動。等他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幹什麽,他已經站在一處滑滑梯前,滑梯左邊,大人們正在把酒言歡,右邊,孩子們游戲打得熱火朝天。只有陳栖葉仰望不知道通向哪裏的滑滑梯,低頭,那顆巧克力球就在梯面上。

他撲上去,巧克力球靈巧地升高,又停在了陳栖葉夠不到的地方。

陳栖葉猶豫了。他是客人,要有做客的自覺,可他腦海裏畫面又揮之不去。每次去超市,他都會停在進口零食的貨架前,想嘗一口那些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和村頭小店裏五毛錢一大把的有什麽區別,他母親看出他的渴望,卻只能把手舉高到頭頂,那意思是太貴了,他們買不起。

陳栖葉是個懂事的乖孩子,不會哭鬧着要母親一定買給他,能飽眼福也是好的,但他現在實在是太餓了,被欲望推搡着,小心翼翼爬上滑滑梯。

他不再只盯着巧克力球,而是擡眼看滑梯的盡頭。那裏有一扇打開的小門,裏面是黑的看不清。

他理應感到害怕,但他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跟着巧克力的指引往上爬。

他就要成功了,在巧克力隐入門後黑暗的前一刻,他終于快一步抓到那顆小球。還沒來得及高興,他的手腕也被什麽抓住。一股外力将他從滑梯拽進小門內,他被吓得想要發出驚呼,閣樓裏的燈光亮堂開來。

“抓住了!”陳栖葉聽見男孩雀躍的聲音。待他睜開勉強适應光線的雙眼,秦戈竄到他身前,把他當戰利品似地抱住,手裏還纏着牽引費列羅球的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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