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軟的

秦戈很少做夢。

他通常一覺睡到大天亮,被宿管阿姨的敲門聲吵醒後側躺,把臉埋進被窩賴床,能多睡一分鐘是一分鐘,直到洗漱整理完畢的陳栖葉把他的被子掀開露出頭發腦袋,在自己的嘟囔聲裏一遍遍提醒,要遲到了。

但這次秦戈睜開眼後沒見着沒有室友,身邊也沒有用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注視着自己的陳栖葉,他套上衣服沖到寝室樓外面,整個校園也安靜的像周末的清晨。

他走出校門,這座城市也空無一人。

他在城市裏奔跑,精疲力盡後原地打轉,環視四周,四周的房屋和街道就變成了山和海。他站在山海的交界處,仿佛化身為這座名為潭州的城市。

朝陽變成了夕陽灑滿海平線,他并沒有朝海的盡頭走去,而是盡頭的陳栖葉奔赴他而來。

潮水淹沒了他,他逐漸感到呼吸困難。溺水的窒息感是如此真實,這座城市也在傾覆,不可避免,無法逆轉。

——秦戈猛地睜開眼。

他張開嘴急促地喘息,側躺伸出手捏住陳栖葉的肩膀。陳栖葉正用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注視着自己,他現在身處的才是現實。

“你怎麽、醒了。”陳栖葉聲音很輕,保證另外一張床上的室友絕對不會聽到。他眼裏有疑惑,但不至于到吃驚的程度,因為他不止一次在秦戈打呼嚕的時候捏秦戈的鼻子,秦戈覺得不舒服,就會哼

哼唧唧地側躺,呼嚕聲也就停止了。

但秦戈今天醒了。前一秒睡得安安穩穩,下一秒就驚慌失措像做了什麽噩夢,又或者看到什麽預言。

秦戈舒了口氣,跟陳栖葉說:“我夢到自己在海裏淹死了。”

“夢都是相反的。”陳栖葉頓了一下,提醒道,“而且你會游泳。”

“對哦!”秦戈不像剛醒時那般慌張了,晃晃腦袋,不再去想那個夢。陳栖葉依舊站在下鋪床沿上,雙手小臂交疊放在上鋪秦戈的枕邊,下巴擱在手背上。

秦戈依舊側躺,用鼻子蹭了蹭陳栖葉的鼻子,陳栖葉問:“你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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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咽了口唾沫,直視陳栖葉那雙在臺燈稀疏的光芒中深沉的黑眸,眼前一閃而過夢裏一望無盡的海。

“因為我剛才捏住你的鼻子不讓你呼吸,你才以為自己要淹死了。”陳栖葉笑了一下,告訴秦戈,“你每天晚上都打呼嚕。”

秦戈凝視着陳栖葉,然後很緩地眨了一下眼。

“吵到你了……”秦戈有些抱歉,也有些想不明白,“我睡覺的時候張着嘴?”

陳栖葉搖搖頭。

“那我怎麽可能打呼嚕呢?”秦戈不解。

“我沒必要騙你。”

秦戈一聽,手臂彎曲單手拖住腦袋,看向陳栖葉的眼神裏有了些別的意味。他最愛逗陳栖葉了,這時候可以撅着嘴指強詞奪理,指控陳栖葉故意把自己弄醒,兩人嘻嘻哈哈地拌會兒嘴;也可以眉毛一撇哭哭唧唧,說自己做了噩夢後好害怕,要陳栖葉爬上來陪自己睡。

他不管說什麽騷話,動什麽手腳,陳栖葉都不會覺得意外。秦戈決定住校前陳栖葉還有過不少擔憂,就怕秦戈一個沒忍住在寝室裏把自己辦了,但秦戈自從那天見過陳望後不僅手規矩了,整個人的狀态也不像以前那麽跳脫,跟陳栖葉交流的時候偶爾會心不在焉,出神想些別的事。

陳栖葉也憋不住了,問秦戈:“你是不是……沒以前那麽喜歡我了。”

“啥?你說啥?”秦戈睜大了眼,詫異于陳栖葉毫無征兆地來這麽一句,也覺得冤枉。

是,他和陳栖葉是分過一次手,但他後來在元旦彙演上當衆告白,在孔子廟裏放煙花……他每每面對自己的母親都隐隐愧怍,被兩代人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纏繞地喘不過氣,他最壞的打算裏依舊沒有分手這一項。

但陳栖葉卻認為秦戈是有所預謀的。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他有理有據地辯證道:“自從那天以後,你就不摸我了。”

“???”秦戈震驚到下巴往下掉,最後的那點睡意也沒有了。

老話說得好,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秦戈以前用陳栖葉上課開小差想自己的次數為變量,計算陳栖葉喜歡自己的程度,陳栖葉依樣畫葫蘆,也試圖把秦戈對自己的喜歡量化。

秦戈以為陳栖葉說的那天是回家吃飯,傻愣了一兩秒,噗嗤笑出了聲,然後捂住嘴憋笑,輕手輕腳地爬下床鋪。

“來。”他拿起陳栖葉桌上的小臺燈,在室友熟睡的呼吸聲中往後退一步、兩步,沖陳栖葉招招手,嘴角輕輕勾着,然後轉身。

臺燈的光将秦戈的影子無限放大,隐入寝室門口的衛生間。他把臺燈放在水槽上,冷冽的白光發散照亮了正站在門口的陳栖葉,陳栖葉側開臉,用手掌擋了擋,秦戈趁機将他拉進自己懷裏,同時關上衛生間的門。

兩人交疊的影子落在漆色杏黃的門上,摟抱的姿勢在水槽上方寬敞的鏡子裏一覽無餘。男生打掃寝室沒那麽細致,鏡子上總有幾滴沒擦幹淨又無傷大雅的漬跡,混了牙膏沫,或者肥皂水,在臺燈光下尤為明顯,強調出鏡子本身的光潔平坦,如同一道幕簾,幕簾後的劇目由秦戈和陳栖葉上演。

陳栖葉還穿着校服校褲,襯衫紐扣系到最上面的一顆,秦戈只穿了條寬松的睡褲,裸露的肌膚被單一的光源照亮又打上陰影。

他沒刻意鍛煉,最近一段時間忙着做高考前的最後沖刺,籃球打得都少了,他的腹肌卻比去年這時候還明顯,不像健身房裏練出來的那麽誇張,而是獨有少年人的韌勁。

秦戈抓起陳栖葉的手貼在自己小腹上,出于炫耀地想讓他摸摸自己的腹肌,陳栖葉的注意力卻被別處吸引,沒有做任何挑逗,隔着睡褲摸了一下秦戈下面。

陳栖葉說:“軟的。”

秦戈差點沒反應過來,陳栖葉則又測量到了一個數據,好像秦戈沒立刻有反應,就是不夠喜歡他。

剛開始暧昧的氣氛瞬間碎了一地,秦戈也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我馬上給你硬一個。”鏡子裏的秦戈摟過陳栖葉的腰,鏡子對面的漆色杏黃的門上,陳栖葉的影子像是要融化進秦戈的胸膛。

秦戈的手沒伸進陳栖葉的衣服,而是撫摸他的後背,像哄小孩睡覺那樣輕輕拍打。陳栖葉喜歡這樣單純的擁抱,而不是夾雜了情欲的挑逗,秦戈恰恰相反,手裏實打實地握住什麽,才有安全感。

秦戈問陳栖葉:“你最近……是不是覺得很沒安全感。”

陳栖葉發梢滑過秦戈的肌膚,環抱秦戈腰身的雙手紋絲不動,不說話,也沒擡頭。

“別瞎想。”秦戈摸他的頭發,“我們的名字和願望還挂在府文廟裏呢。”

陳栖葉終于仰起了臉,秦戈稍稍往前一頂,有形狀了。

陳栖葉松開了手,往後一退,羞了。

“就知道躲,”秦戈開始陰陽怪氣了,“你為什麽躲,是不是沒以前那麽喜歡我了呀。”

陳栖葉跳了一步上前,在秦戈臉頰上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像小麻雀在啄食。

他不是情緒外露的人,說些直白的話反而不會扭捏作态,把臺燈抱在手裏後對秦戈說:“我愛你。”

他的唇瓣啓合,秦戈看見他說:【我真誠、又溫柔地愛着你。】

兩道影子再一次交融,光影閃爍,忽明忽暗,濕漉的唇舌直到臺燈不小心掉到地上後才短暫地分開。

但那道唯一的光源又被他們一腳踢開,跌進水槽下方的角落。鏡子裏什麽都看不見,門上的漆色變成黑色,今夜所有人都正入眠,唯有陳栖葉的手掌心接住了一道濃濁的水光。

從衛生間出來後,秦戈沒直接上床,而是擡高雙手挂在上鋪的床沿上,注視着陳栖葉把放試卷的小桌板收起來,換好睡衣鑽進被窩。

陳栖葉閉上眼,但臉上并沒有終于可以休息的惬意,而是揮之不去的疲憊。秦戈心疼,料想陳栖葉今晚上一反常态肯定也和平日裏壓力太大有關,就想周末的時候帶他去放松一下,什麽地方都可以。

陳栖葉沒拒絕,對他來說,不需要花錢的地方就是好地方,于是提議去爬通天門。離高考還有不足四十天,高三學生的課時延長到了星期六上午,放學後秦戈和陳栖葉在學校附近的商圈随便吃了點,就從通天門景區正門口上山,秦戈輕裝上陣,渾身上下就一個手機,陳栖葉則背了個單肩包,裏面裝的東西還挺沉。

秦戈以為陳栖葉讀書讀魔怔了,試卷講義随身攜帶,他爬到一半口幹舌燥,用手掌扇風扯扯衣領,步子邁得更大想快點抵達山腰處的小賣部。

那裏有冰的礦泉水和飲料賣,陳栖葉一個人住校期間也會時不時地走這條山路散步,知道景區裏價格比外面貴一倍,就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水壺遞給秦戈,裏面灌得滿滿當當,是學校水房裏免費的熱開水。

“……你可真會過日子。”秦戈笑着接過,仰頭慣了小半瓶溫開水。幾分鐘後兩人坐在半山腰處的涼亭裏休息,秦戈沒去小賣部裏買東西,就喝陳栖葉背了一路的開水,陳栖葉包裏還有幾個洗幹淨的蘋果,他拿起一個送到秦戈嘴邊,秦戈搖頭,讓他自己吃。

陳栖葉沒跟秦戈客氣,雙手握住那個蘋果固定在自己眼前,眼神裏有一如既往的對食物的尊重,哪怕只是個蘋果。

只可惜那果子敗絮其中,表皮紅豔像打了蠟,裏面卻一點都不脆,陳栖葉咬下後只聽見綿軟的沙沙聲,同樣紅豔的嘴唇邊緣蹭上一圈泛着細小泡沫的嫩白汁水。

習習涼風拂過少年額前黏着汗的發梢,陳栖葉眯眼目視前方的風景,兩腮微鼓咀嚼嘴裏的果肉,漫不經心地側過臉,身邊的秦戈一直看着自己,從未挪開視線。

陳栖葉緊閉的嘴巴靜止了片刻,以為秦戈想吃,剛把手裏那個自己咬了一口的蘋果舉起來,秦戈就傾身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用親吻品嘗蘋果的味道。

秦戈說:“甜的。”

他評價的當然不是蘋果。那個陳栖葉熟悉的秦戈又回來了,用正當嚴肅的語氣說流裏流氣的話:

“我下次要射你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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