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狀元

陳栖葉接到電話那天晚上正和陳悅在正拆遷的南洋老街散步,對方道明身份後先是恭喜他考得不錯,然後詢問是否有意向報考UCAS。

陳栖葉伫在原地,愣住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考成啥樣,提前知曉他分數的招生辦也不方便透露,但能确定陳栖葉裸分在全省前三百名內。

陳栖葉從北京回來後一直處于閑暇狀态,幹得最多的事就是翻學校送的志願填報書,知道UCAS每年原名是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兩年前才開始招收本科生,投檔線直逼top2 。為了防止出現滑檔,招生辦會在出分後和每位有資格報考的學生通話交流,必要時會用一些附加條件吸引學生報考。

陳栖葉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我到底考了幾分啊。”

“……反正就是很不錯。”電話那頭的人手裏有陳栖葉的資料,知道他獲過兩次數學省賽一等獎,保證道,“你這個分數百分百能進數學系。UCAS本科期間就實行導師制,只要你和我們簽約,我們可以為你匹配院士級別的導師。不僅如此,你還可以參加UCAS的人才培養計劃……”

UCAS的人約陳栖葉出分後見面詳聊,陳栖葉受寵若驚,忙不疊口頭答應簽約。挂完電話後抱住陳悅跳了好幾下。陳悅對top2以外的名校毫無概念,但不妨礙她跟着高興,日漸消瘦的兩頰勉強鼓起撐出一個笑。

她的手臂也是幹癟瘦削的,擡起撫摸陳栖葉的後背時,腕上的銀手镯能落到手肘處。陳栖葉幾天前整理打掃過安置房,發現了陳悅的化驗報告和正在吃的藥,吓得趕緊把陳悅帶去醫院複查。好在醫生說靶向藥的控制效果不錯,但陳悅的身體總有一天會産生耐藥性,到時候再換藥。

陳栖葉和母親離開醫院,之後幾天都寸步不離地陪伴。陳悅之前不想影響兒子高考,所以隐瞞,現在高考結束了,陳栖葉也強硬起來,既然陳悅省吃儉用都是為了把拆遷款留給她,他就用拆遷款買藥、租附近村莊裏環境更好的一間房,把錢全花在陳悅身上。

搬進新住處那晚陳栖葉在被窩裏控制不住地掉眼淚,覺得命運捉弄人。他曾不止一次暢想,等他找到好工作去了大城市,他就帶母親離開潭州,沒成想他母親今天還能慢慢散個步,明天若是染上感冒風寒引起并發症,他就再也沒機會盡孝道了。

他動了把陳悅帶去自己讀大學城市的念頭。前幾天通電話的時候他和秦戈提起過這個想法,秦戈沒考慮實行的可能性就滿口答應:“好啊,我們一起照顧。”

陳栖葉有什麽事都會告訴秦戈,包括UCAS招生辦抛來的橄榄枝,秦戈在電話那頭感慨:“乖乖,夢想照進現實啊。你明天一早說不定會被PKU的電話吵醒,然後THU的在樓下嚷嚷搶人,陳同學!我們親自開車來接你啦!”

陳栖葉被逗樂了,第二天一早還真接到了電話,不過不是招生辦,而是溫中校長本人。校長讓他盡快來學校一趟,陳栖葉以為出了什麽事,還忍痛打了個車,走進校長辦公室後才發現江知書和裴哈哈也在。

陳栖葉同(1)(2)兩班班主任一起坐在校長對面,和校長坐一排的人在翻文件夾找着什麽。陳栖葉以為他們是校長的助理,還小聲向裴老師詢問,裴哈哈收了收下巴,對不明情況的陳栖葉說:“他們倆是THU招生辦的哈。”

陳栖葉眼睛都瞪圓了。

江知書覺得陳栖葉傻楞楞的樣子挺可愛,問:“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陳栖葉僵着脖子搖搖頭:“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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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之前沒查分數嗎,你是狀元哈。”裴哈哈揉陳栖葉的頭發,“好小子!考了731!”

陳栖葉咽了口唾沫,手伸進兜摸諾基亞按鍵手機,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是陳栖葉想都不敢想的排名,對個人而言是極大的殊榮,注重大局的校長卻有些愁眉苦臉。招生辦預計THU今年的分數線在733左右,全校拿到THU降分優惠的學生有近十人,卻無一人加分後能達到分數線。

“秦戈沒考上七百分嗎,”陳栖葉萬萬沒想到,“怎麽這麽多人發揮失常!”

“這些孩子平時自我感覺太良好,全都浮躁的很。”江知書毒舌道,“高考考得是綜合實力,包括精神狀态。與其說是沒考好,不如說這才是他們的真實水平。”

招生辦的人終于進入正題,給陳栖葉好幾份文件,并提供幾個定向專業讓他選擇。只要陳栖葉願意簽字,他就能以低于錄取分數線的成績進入清華,溫中今年的高考喜報上也不至于連考上top2的人都沒有。

但陳栖葉是猶豫的。校長也知道定向專業全都不是熱門專業,但他還是語重心長道:“那可是THU。”

“是啊,你要是完全不心動,高考後也不會來北京參加自主招生。”招生辦的人也了解到陳栖葉的興趣所在,商量道,“這樣吧,定向生一般是不能轉專業的,但考慮到你自身條件這麽優秀還拿過省一,我可以幫你申請到入學後轉專業的資格。”

“……我和別人商量下。”陳栖葉并不是一個人做不了主,而是不想那麽草率。大人們也能理解,只是沒想到陳栖葉一通電話招來的人不是父母,而是秦戈。

秦戈很有家長風範,把陳栖葉拉出辦公室,詢問他的真實想法。但陳栖葉更想知道秦戈考得怎麽樣。

“你別管我,先說說你自己。”秦戈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告訴陳栖葉自己的分數。陳栖葉肯定傾向于直接念數學系,況且他昨天在電話裏已經答應UCAS招生辦會和他們簽約,他若是毀約,UCAS那邊得怎麽看他。

“你得簽約後不履行,那才叫毀約,口頭上的都不算。”秦戈聽完他的權衡利弊後恨不得掏出根煙叼嘴裏吸上兩口,忍俊不禁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成功被我改造,沒想到你還一點長進都沒有,替無關緊要的人着想不考慮自己的利益。”

他随後壓低聲音,跟陳栖葉正經道:“你也別聽裏面那個人吹得天花亂墜,讓他把轉專業這條白紙黑字寫進簽約合同裏,免得他随時變卦。”

陳栖葉眨眨眼,對秦戈的精明敏銳感到詫異。秦戈雙手叉腰,漫不經心道:“你看着辦吧。”

秦戈看似把選擇權交還給陳栖葉,但事實上已經幫他剔除了其他選項。

“可是……”陳栖葉還是猶豫。秦戈和校長一樣語重心長:“那可是THU。”

那是當之無愧的最高學府,別說冷門專業,你就是在THU裏當廢物,也比其他學校的廢物腰板挺得硬。

陳栖葉張了張嘴。秦戈握住陳栖葉的肩膀将他轉了個身推回校長辦公室內。有秦戈在身後,陳栖葉思量後還是決定接受這個定向名額,但沒當場就簽協議,而是由秦戈出面和招生辦的負責人詳談轉專業的條例,最後達成協定:如果陳栖葉第一學年的綜合測評的排名足夠靠前,他就能轉去數學系。

江知書像是早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并不覺得詫異,和兩人同坐一趟電梯下樓時反倒是擔心起秦戈,說:“你這分數……實在是尴尬啊。”

秦戈幽幽地瞥向江知書,祈禱他別再說了,陳栖葉着急地問:“你考了多少分啊。”

“反正能和你一起去北京,你就別操心了。”秦戈的表情一言難盡,想就這麽打發掉陳栖葉。但江知書沒因為秦戈畢業了就給他面子,毒舌道,“678分能投北京哪所985呀?我看啊,還是填浙大農學提前批還是穩的,反正你沒什麽遠大志向,畢業後回潭州種地,挺好的。”

秦戈兩眼往上翻:“……”

陳栖葉比秦戈揪心。怪不得秦戈明明拿到THU的三位一體名額,招生辦卻沒給他打電話,這個分數實在是分數太低了。陳栖葉一時想不起秦戈能報考什麽學校,江知書有些刻意地嘆氣道:“你要是和港大簽約,今年的光榮榜上的第一就是你的名字。”

陳栖葉茫然,扭頭看向秦戈,用眼神詢問秦戈給自己的說辭是落選。秦戈支吾了,江知書一笑,他老了,年輕人不聽他的老人言肯定會吃虧,但年輕人要是聽之任之,又算什麽年輕人呢。

所以他選了種更溫和的方式,用一種明知故問地語氣提點陳栖葉:“你填報志願時都想着跟他商量,他可什麽事都自己做主。”

電梯門在“叮——”的一聲後開啓,江知書先行離去,留陳栖葉在裏面愣神。如果那時候的陳栖葉态度再強硬些,他一定會問秦戈為什麽要騙自己。他不是委婉別扭的人,之前懷疑秦戈沒那麽喜歡自己了,他也沒憋着,而是爬到他床前直白地詢問。

“但我那天突然就問不出口了。”八年以後,當陳栖葉在摩爾曼斯克的木屋別墅裏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依舊能清晰回憶起八年前在潭州的一切。

他對酒精的喜愛濃烈,酗酒的模樣像個土生土長的斯拉夫人,使得說話的語氣都略顯誇張,情緒越來越激動。他說自己當然信任秦戈,就像秦戈信任他,可他當時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念想居然無關信任,而是陳悅的靶向藥物需要秦戈母親幫忙才能拿到合适的價位。

陳栖葉告訴托爾斯泰,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秦戈之間有了縫隙。

盡管那道縫隙很小,很細,近距離觀察都難以察覺,但它一直存在。

它或許在高考前、在放煙花的夜晚、在從教學樓回寝室的路上、在兩人隔着窗戶相視的第一天就存在,但那時候他們所處的校園環境一成不變,有無數樹梢的紅柿和枝頭的明月将其掩蓋。

而現在,高考結束了。

大人們常激勵孩子,說高考後你就解放了。陳栖葉對這種說辭從未産生過懷疑,直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他才發現高考後人獲得的不是自由,而是背負更多現實的枷鎖。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發問,至于秦戈,他當時很有可能都沒意識到,他其實是很享受我在他面前這樣,享受這種……支配和占有。”陳栖葉仰頭灌了一大口,另一只手先是卡住自己脖子,然後往下揉,在胸膛的位置滑動,像是在回憶秦戈最喜歡的那些小動作。志願填報結束後秦戈撮合創新班其他尖子生搞了個暑期補習班,找了幾個人在溫中高一新生來校報道那日在校門口給家長發傳單,招生對象為溫中新高一學生,教學科目涵蓋語數英物化生。

這個大标題為“咕咕咕教育暑期招生”的暑期項目看名字特別不靠譜,但授課團隊絕對硬核。團隊裏的所有學生都拿過競賽獎項,有參加自主招生和三位一體的經驗,考的最差的秦戈都被浙大錄取,還有特邀嘉賓簡吉祥物、裸分狀元陳栖葉。

這個補習班毫無辦學經驗,但這個補習班的團隊由那一年最優秀的畢業者組成,很容易給家長造成一種錯覺,那就是我的孩子跟這些實打實考上名校的尖子生上幾節課,我的孩子三年後也能這麽優秀。

于是那個夏天,咕咕咕教育暑假補習班的報名熱線異常火爆,秦戈首開先河為後來畢業的創新班學弟學妹們指明一條致富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秦戈當年的本意就是帶着同窗三年的兄弟們撈一筆就跑,上大學前靠自己賺的錢換新球鞋和電腦。他确實很有經商頭腦,從教學場地到前期宣傳都是他一手包辦,合夥人們只需要教授最拿手的學科就好。陳栖葉原本也想參加,但他站上講臺要是能不卡殼,面試成績就不至于那麽差勁了。秦戈作為最高決策者并不同意陳栖葉加入,但還是把陳栖葉的名字加到傳單上吸引關注度。

陳栖葉說不洩氣是假的,好在秦戈及時解釋,他并不是在否定陳栖葉,而是做題和教做題完全是兩個概念。陳栖葉雖然很會做題,但他不擅言辭,肯定不是教做題的料。

再說了,陳栖葉若只是想賺錢,他秦戈賺到的錢還不是陳栖葉的錢。

但陳栖葉畢竟是特邀捧場嘉賓,還是會三天兩頭地來補習班看看。他在秦戈眼裏不适合“言傳”,但無師自通會“身教”,秦戈下課後剛進洗手間,陳栖葉就跟進來了,還特意關上門,認真嚴肅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你說,我聽着呢。”秦戈從背後摟住陳栖葉,雙手不安分地要往他衣服裏伸。陳栖葉小幅度地反抗,秦戈黏黏糊糊地說這一天天的課讓他好生頭疼,他好累,好疲憊,心裏好難受,空落落的,得摸摸小葉子才能——

“你為什麽要告訴林記我在吃pep。”陳栖葉保持被秦戈緊緊摟抱的姿勢,在他沖自己撒嬌的時候提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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