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又一年生日
林記來敲秦戈家門的時候,陳栖葉正在主卧幫秦戈收拾去歐洲的行李。他有私心,鬼使神差地把一件秦戈穿了很多年的經典款外套又重新拿了出來,藏進被子底下後去客廳,就看到林記煩躁地在沙發前的空間來回踱步,怒氣沖沖道:“這個婚我不結了!”
不明狀況的陳栖葉一臉問號,秦戈卻見怪不怪,燒開水給林記倒了杯茶消氣去火,然後靜坐在沙發上聽兄弟控訴。
“不就是讓她洗個碗嗎?她不願意就好好說嘛,撒個嬌說幾句好話我就去洗了呗,我還能逼她不成。”林記停下腳步,側了個身,模仿陳小娴的語氣道,“林記,你還是暴露了,果然,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想把女人改造成任勞任怨的家庭主婦,而不是尊重她們的獨立性。”
林記雙手做爪狀抓住自己的頭發,崩潰難耐道:“我真的就是想讓她幫忙洗個碗,洗個碗、而、已!為什麽要上綱上線,今天這頓飯還是我做的呢。你從來不在家做飯,我們總不能頓頓都吃外賣,你說你不會做,好,我自己下廚搞兩個菜,和你一起吃,你享受我的勞動成果了,你為什麽就不能也分擔些家務?”
“我又沒求你做菜,你做的菜很一般比不上外賣,我還不樂意吃呢……”林記改用一種無辜的語氣,一人分飾兩角,還原自己和陳小娴的争吵。以洗碗這麽一件小事為導火索,這對即将舉辦婚禮的準夫妻誰也不服誰,各執己見,從據理力争到互相指責,把陳芝麻爛谷子的的舊賬全都搜羅了出來。陳小娴被傷到了,說婚姻果然是愛情的墳墓,她這句話也把林記傷到了,林記離家出走前放的最後一句狠話是讓陳小娴和那些她采訪過的才子詩人結婚去吧,那些男人同樣不是好東西,也肯定會叫老婆洗碗的!
林記一頓發洩後深吸一口氣,看着他表演的秦戈和陳栖葉全都微張着嘴安安靜靜,不敢動也不敢眨眼。
林記稍微沒那麽氣了,問好兄弟有沒有和陳栖葉這麽吵過,秦戈和陳栖葉面面厮觑,心照不宣後再看向林記,化用《一代宗師》裏的臺詞:“兩個人在一起啊,最重要的是無聲勝有聲。”
“你們真般配。小葉子也好,安安靜靜的,不像陳小娴叽叽喳喳個不停。”林記洩氣了,問秦戈,“我現在搞基還來得及嗎?女人太麻煩了,我說什麽她都能聽出潛臺詞。”
秦戈給林記推薦個更治本的法子:“你現在買個洗碗機肯定來得及。”
林記:“……”
“別氣別氣,我還羨慕你們倆呢,在一起那麽多年都沒分開,一起成長,相互陪伴從學校到社會,從高中校服到婚紗,多浪漫啊。”陳栖葉更會安慰人,林記搖搖頭,一臉苦澀,但沒再抱怨,整理好心緒後問秦戈,“你該去機場了吧。”
秦戈點頭,接過陳栖葉從卧室裏推出的行李箱。陳栖葉還沒有國內駕照,林記來得正是時候,接過秦戈的車鑰匙給他們當一回司機。
林記原本以為兩個人會一起去,誰知到機場後下車的只有秦戈,兩人的告別只限于隔着車窗的揮手。
林記等車駛離機場後才問陳栖葉:“你又不上班,為什麽不跟着一起去?”
“秦戈說他白天都要和導師一起參加學術會議,晚上也有工作顧不上我,我去了會很無聊,沒必要。”陳栖葉看向窗外的眼神還是有些遺憾的,但秦戈說的又并無道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讓秦戈為難。
“那你來當我伴郎呗,剛好把秦戈的位置頂替上。”林記邀請的語氣還挺歡快。陳栖葉的目光落在駕駛位上,都不好意思調侃林記,沒重提他半個小時前說過的氣話。
“好啊。”陳栖葉爽快地答應,兩人暫時不再有對話,林記便把音量放大,車載音響傳出來的民謠音樂頗為懷舊,聽得林記不由揶揄:“都什麽年代了,他還聽這些歌。”
林記聊起了過去的秦戈。十八九歲的時候,秦戈無疑是小團體裏最張揚個性的那一個,買最新款的籃球鞋進最黑的網吧,這星期作為優秀學生在國旗下講話,下星期因為逃課在國旗下檢讨,考着前一百名的成績幹後一百名的鬧騰事,男老師全都頭疼他,女老師全都中意他,男孩子都想成為他,女孩子都在暗戀他。
他是那樣一個走到哪兒都不缺目光的人,他現在卻常年開着輛極為普通的德系車,住極為普通的老小區,即将有一份極為普通的醫生工作。
這輛德系車的後視鏡上還挂了個款普通的小布袋,表面有“出入平安”的字樣。陳栖葉之前叫出租車跟蹤秦戈的時候看不到秦戈的臉,但總能看到這個布袋在行駛的過程中晃悠。幾天前他湊近嗅了嗅沒聞到香味,想換掉,秦戈卻說不用了,這個布袋陪了他七八年,買車前還在他床頭挂過,他有感情了。
林記聽陳栖葉這麽一描述,完全能想象秦戈波瀾不驚的語氣和樣子。他比秦戈有人味兒多了,把陳栖葉送回家後兩人聊完投資和資産轉移,順便簽了份代理合同,林記沖他目前為止最大的金主使眼色:“我今晚能住這兒嗎?”
陳栖葉抱緊懷裏的多多,看向林記的眼神很微妙,懷疑他的直男屬性。林記不愧是真直男,毫不見外地往陳栖葉那邊坐過去,特意将他的手握住彰顯誠意:“我不想回去了,至少今天不行。每次吵架都是我先道歉,我太卑微了,我不想再這麽主動了。”
陳栖葉夠義氣,給工資卡上交的林記訂了他公司旁邊的酒店。回頭陳栖葉把林記離家出走太着急忘記帶私房錢的遭遇告訴秦戈,秦戈倒是大度,說林記住下也沒事,反正家裏還有個側卧。
陳栖葉笑。兩人正在視頻聊天,陳栖葉在吃午飯,秦戈剛起床,連線後衣服都沒穿,在陳栖葉面前很随意,對同性朋友在家留宿也不在意。陳栖葉卻有些不是滋味,他說秦戈以前占有欲很強,他跟林記多說幾句話都不行,怎麽現在不在乎了。秦戈扶了扶額頭,為了避免話題擴散而急急忙忙穿衣服:“我要去聽講座了。”
陳栖葉不由沮喪,他們之間相隔的不是六個小時的時差,而是錯過的八年。人類總是羨慕自己沒有的,一個星期過後來敲門的陳小娴得知秦戈出國後不會每天都跟陳栖葉打視頻電話,也不會因為陳栖葉沒跟他說晚安就鬧脾氣,她對這樣的相處模式憧憬的不得了。
“我當時在中東做戰地記者,槍林彈雨下的信號能維持到我發完稿件就算謝天謝地了,他卻要我每天給他發早安晚安,”陳小娴站在林記踱步過的地方。兩人夫妻相到骨子裏了,陳小娴焦躁起來不管是語調還是神情都和林記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是坐在沙發上傾聽的人只有陳栖葉。她也控訴,為了不再分隔兩地,她放棄戰地記者的夢想調回國做編輯工作,天天坐在辦公室裏看稿子,連社會新聞都跑不了,林記卻還覺得她不夠顧家,拜托!一個三天兩頭應酬到淩晨一兩點的男人怎麽好意思說她不顧家,比起上交工資卡以證清白,她更希望林記別總和客戶去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場所。
“其實……可能是客戶想去,林記只是陪着。”陳栖葉幫林記說話,金融行業裏甲方就是爸爸,林記也有很多迫不得已。
陳小娴傾訴完後心裏也好受了些,像只鬥敗的鴨子坐在陳栖葉旁邊。多多看出這位女同胞悵然若失需要慰藉,很懂事地鑽進陳小娴懷裏。陳小娴愛不釋手地揉金毛的腦袋,她也很想養狗,但林記不同意,他覺得兩人遲早會有孩子,到那時候肯定要把狗送走。
“我們根本不是別人口中如膠似漆的絕美愛情,而是一地雞毛再飄着鴨毛。”陳小娴終于說出了最深處的恐懼。她怕自己會成為男人的附屬品,被婚姻和家庭困住逐漸失去自我,而他們在一起太久了,從高中到工作,馬上還有婚禮,他們這時候分開的沉沒成本太大,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向前。
“還是你和秦戈好,秦戈就很成熟,不像林記,永遠長不大,永遠是個問我讨糖吃的孩子!”陳小娴只能看到別的情侶相處模式的優點,就像她過分關注自己和林記的缺點。陳栖葉只得苦笑,說秦戈現在就像目睹原子彈爆炸後驚慌失措的奧本海默。兩顆原子彈的爆炸使得世界範圍內的戰争結束,這是好事,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卻在聯合國會議上聲稱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餘生在罪惡感和內疚中度過。
“不是誰都能心安理得扮演上帝的角色。”相同的比喻陳栖葉也同林記提到過。林記聽後傻眼了,驚為天人!他一直以為秦戈的蛻變來源于失去到手的二十億,他沒想到秦戈境界這麽高,和那次爆倉中同樣失去財富的家庭共情,心系所有人的命運。
林記從新的角度羨慕秦戈,無可奈何道:“诶……陳小娴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我知道的,我不懂她,她能和搞藝術創作的不眠不休聊上三天三夜,和我在一起就只有柴米油鹽……”
林記自慚形穢。他就沒這麽深邃,他只是個毫無文學細胞的直男,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上交工資卡,沒辦法和陳小娴有思想上的碰撞,陳小娴有一天要是跟能和她聊自由意志的才子詩人跑了,他絕對不會驚訝,而是祝福她找到靈魂伴侶。
陳小娴知道林記有這等自覺後氣炸了,比林記讓她洗碗都抓狂,控制不住情緒地沖陳栖葉吼:“他是不是在惡心我逼着我說分手,他是不是真的不想結婚了!”
陳小娴眼淚都要出來了,陳栖葉連忙安慰。他沒跟着秦戈去歐洲實在是太明智了,不然誰來充當着隊準夫妻的傳話筒和事佬呢,兩人在結婚休假開啓的前一天終于和好了,林記用私房錢買了個大功率精裝豪華洗碗機,陳小娴給他報銷還發了個大紅包,而這個洗碗機其實是陳栖葉買的,所以林記兜兜轉轉後狠賺了一筆……
這對新人都來自潭州,婚禮當然要回老家辦,需要提前回去準備。陳栖葉還挺舍不得這兩尊大佛的,白天陪着他們吵吵鬧鬧還挺有意思,晚上跟秦戈連線視頻也有話題聊。秦戈很喜歡聽陳栖葉說話。他應該是喜歡的,盡管很少自己說話,他總是一心一意看着屏幕裏的陳栖葉。有時候陳栖葉困了,淺睡過去前忘了掐斷連線,突然醒過來後會看到秦戈并沒有挂斷電話,而是把手機架在酒店房間裏的書桌上,桌面上散着各種論文和會議筆記,陳栖葉迷迷糊糊分不清熬夜的到底是自己還是秦戈,就把手機充上電放在床頭,安安靜靜注視着另一頭認真工作的秦戈。
秦戈想讓陳栖葉睡覺不用等自己,這種無聲的陪伴又的的确确讓他感到踏實。秦戈已經很久沒切身體會過如此真實的生活感了,時光在他身上重新流動,他又迎來一年生日。
秦戈自己并沒有太在意。馬教授每次出國都把他帶上就是看中他的口語能力和接人待物的得體,這回他更是連軸轉,充分體現研究生勞動力的廉價性,一些下藥企工廠的參觀行程馬老師不願意去又不太方便缺席,就全派他去。秦戈六七點的時候剛從某個離市區四個小時車程的工廠出來,一上大巴車就收到不少踩着國內零點零分的祝福訊息,秦戈出于禮貌地逐個回複,回複完後暈車難耐地小憩,輾轉回酒店後,歐洲時間的新一天也差不多要到來了。
秦戈倒在床上,閉眼,終于能休息了。這個點國內的熬夜冠軍都睡了,秦戈的手機卻發出震動聲,瞄着眼睛看清來電顯示是誰,頓時就精神了。
秦戈揉揉臉,特意去衛生間照鏡子,确定自己的神色不顯疲憊後才接通。他忍不住笑,倒不是因為畫面裏出現的蛋糕,而是捧着蛋糕的陳栖葉。展示完蛋糕後陳栖葉把象征壽星的紙皇冠戴在自己頭上,邊唱不太着調的生日快樂歌,邊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