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邊的醫生動作非常利落,沒過多久,褚致軒的手便被處理好。他不太開心地動了動,似乎很不滿意自己這幅樣子。

沈紹飛嘆口氣,又拿起手機。

“難得出來一趟,紹飛哥不能抱着手機不放啊。”褚致軒打趣了一句。

沈紹飛沒好氣道:“我先給你奶奶道個歉,一會兒再把你送回家,跟老人家解釋解釋。”

他又轉到另外的房間,從始至終,沒有跟夏桓說過一句話。

夏桓被這樣徹底無視,也只默不作聲地縮在角落,好像真的不存在一樣。

“唉,紹飛哥從小就很疼我,我每次出一點小毛病,他都特別緊張。”褚致軒突然開口。屋子裏只有兩個人,這話明顯是對夏桓說的,可他的目光卻只注視着自己的手,根本不落到夏桓的身上,“我身體不太好,家裏人老管着,只有他會帶我偷偷溜出去玩。那時候,我覺得只要有他,無論上天入海,就哪裏都去得。”

夏桓依舊一聲不吭,他隐約明白褚致軒想說什麽,心裏有些驚惶,卻缺乏應對的能力,沒法說出些堂皇而光明的話來。所以最後,他只是低低地擠出一句“對不起”。

褚致軒看了他片刻,似乎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到了自己的家人。

“其實,他們一直對我有點保護過度。”褚致軒輕輕咬着嘴唇,為難地說,“萬一……萬一被知道是夏哥燙傷了我,他們可能會做出些不好的事情。”

夏桓從不知道一頓飯竟能吃得這麽險惡,自己的無心之失居然會招來這等災禍。而且現下他努力回想,總覺得方才褚致軒的表現有些異樣。

“可是剛才你接過碗的時候,明明……”

對方的神情一點點冷下去,那單純而天真的笑容褪去,只留下一個面無表情的褚致軒,用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淡漠地看着他:“夏哥的意思,這都是我故意的了?可惜,就算你這麽說,別人也未必相信。”

夏桓明白了,這是一個威脅。

褚致軒忽而噗嗤一笑:“怎麽這樣膽小。我只是随便說說,居然就吓成這樣了。”

夏桓定定看着他,竭力穩住聲音:“褚先生,您大人有大量,若我有得罪你的地方,還請告訴我該如何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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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致軒沒把他這話當一回事,漫不經心地想了想,突然去扯手上剛被包紮好的傷口。

“你——”夏桓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這近乎自虐的舉動。褚致軒果然如他說的身體不好,雖然拼命推搡,可夏桓紋絲不動,他自己倒是沒一會兒就累得夠嗆,衣服也稍稍淩亂。一枚玉葫蘆自衣領內掉出,夏桓微微一愣。

這玉……太差了。

粗糙的雕工,暗淡的光澤,劣質玉料上有不少明顯的瑕疵。褚致軒明顯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小少爺,怎麽會貼身帶着這樣的東西?

然而,褚致軒卻對這玉葫蘆非常寶貝。見狀也不再跟夏桓較勁,趕忙一把攥住,小心翼翼地重新藏進衣服裏面。

喘了會兒氣,他斷斷續續地說:“不、我不亂弄了,其實、其實我是開玩笑的,夏哥不是說要補償我麽,我只是想……只想讓你親自給我上一回藥……”

夏桓慢慢松了手,看着褚致軒臉色蒼白地喘着氣,精致的臉蛋仿佛一碰就碎,覺得這人可恨又可憐。可馬上那點剛生出來的可憐就轉化成了加倍的可恨,因為等褚致軒将氣喘勻了,第一句話就是:

“夏哥,你幫我吹吹傷口好不好?”

一瞬間,夏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我小時候常常生病,只要媽媽給我吹一吹,我就一點也不難受了。”褚致軒長長的睫毛低垂着,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紅,“可惜我媽走得太早,後來我病了傷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夏桓的目光閃爍不定,似乎已經動搖。

“如果夏哥幫我吹吹的話,今天的事情就當做沒有發生,我再也不提剛才的事。我就這一個願望,你能滿足我嗎?”褚致軒期盼地看着他。

夏桓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冷,語速很慢:“褚先生,你喜歡沈紹飛,就自己去追。使這種手段,不覺得累嗎?”

褚致軒眨眨眼:“夏哥,你在說什麽啊?”

夏桓冷笑一聲,自己坐在一旁,低着頭不去理他。果然,沒一會兒,沈紹飛就打開門走了進來。

褚致軒畢竟被家人保護得太好,憋不住自己的脾氣。夏桓想。如果他真能一直僞裝得像吃飯時那麽友好的話,自己說不定還真會被忽悠。無論是上藥,還是湊近了吹傷口,只要他們有了接觸,又被沈紹飛看見,褚致軒就會使出颠倒黑白的本事,鏟除自己這個兩情相悅的阻礙。

意圖清清楚楚,簡直再明白不過。一旦想通,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孔一下子變得包藏禍心,既然無法解決矛盾,夏桓也懶得理會他了。

沈紹飛似乎是得了褚致軒奶奶的吩咐,也不管人飯還沒有吃完,戲也沒有演夠,就提溜着他要走。

“等等,夏哥,我方才不是有意的。”褚致軒猶自扒着門框不放,“你別往心裏去,我今天還沒有吃藥,總是胡言亂語……”

“我叫人送你回去。”沈紹飛對夏桓交代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紹飛走了,留下夏桓一個人坐在桌子邊,一口口吃着微涼的菜肴。沈紹飛既然安排了人,他就一定要等。

吃到一半,有人推門進來。他以為是司機或是沈紹飛的助理,剛剛擡起頭,卻猛地愣住——

眼前的人長身玉立,形容優雅,眼睛中帶了點笑意看着他,既專注又溫柔,毫無半點意外的神色。

終于還是見到了……

夏桓張張嘴,心裏無聲地喚出一個名字。

楚儀。

“好巧,居然在這裏遇到了。”楚儀溫和地笑着,語氣平靜得像是跟一個剛見過面的熟人打招呼,似乎他跟夏桓之間并不曾有什麽特殊的關系,似乎分別的四年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

夏桓點點頭,其實他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麽表情,只隐隐約約聽見自己的聲音幹巴巴地回答:“……好巧。”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再見楚儀的時候會是何種場景,卻沒有一種像現在這樣,禮貌、客套,又疏離。

不過,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兩人就此陌路,做普通認識的人也挺好。

楚儀說了句什麽,夏桓一時恍惚沒有聽清,只聽見最後幾個字:“……多去醫院查查。”

夏桓不明所以地擡起頭,楚儀還是那副溫柔有禮的樣子:“趁着現在年輕,瘋一點不要緊。可日後老了,得了什麽病,恐怕就不是很方便了。”

聽出對方話中的意思,夏桓的臉色有些發白。

可他無法反駁,那天沈紹飛并沒有說謊。他躲着楚儀不見,正是為了洗去剛剛被人射到臉上的精液。

也是他自作多情,将自己看得太重,卻想不到楚儀是何等高傲的人。經歷了那件事,他怎麽會輕易放過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呢?

楚儀,是為了報複才回來的。

“對不起。”夏桓只能這樣說,“當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錯。”

“呵。”楚儀笑了笑,似乎只是聽見一句笑話,“那件事你并沒什麽需要道歉的。年少輕狂的時候,人總是有些自以為是。若不是你給了我當頭一棒,我現在可能還跟個傻小子一樣,一頭熱地追在別人屁股後面,總也學不會長大。”

“我……不,沒有……對不起……”

楚儀打斷了夏桓語無倫次的道歉,笑道:“說起來,昨天冒昧登門,沒想到打擾了你們,倒是要好好陪個不是。你們什麽時候方便,大家出來聚聚吧。”

夏桓想起昨夜的事情,羞愧得無地自容,看到楚儀已經掏出手機查看備忘錄,趕忙道:“我、我應該給你接風的,只是這陣子有些忙……”

“忙?”楚儀想了想,理解地點點頭,“你晚上是挺忙的,白天有時間嗎?”

夏桓知道他意有所指,可還想維持着一點可笑的臉面,就假裝沒有聽出來,嗫嚅道:“白天、白天也有工作要做。”

“哦,沒想到沈紹飛這方面還挺行的。”楚儀漫不經心地說完,話鋒一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說起來,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問你。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先弄明白,心裏多少能有個底。”

夏桓心中念了一句,終于來了。

他當年做出那種事情,确實欠楚儀一個解釋。真相難以宣之于口,而謊言卻已經準備妥當。他看着楚儀,等待他的質問。

“他給你多少錢?”

“什麽?”這問題完全超出意料之外,夏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楚儀的臉上第一次褪下了笑容。他慢慢皺起眉頭,上下打量着夏桓:“難道沈紹飛不給你錢,你每天從早到晚,都是白讓他睡的嗎?聽說你從我家那裏撈了不少,欠肏的時候找人陪就是了,怎麽就能下賤成這樣……還是說,都花光了?”

夏桓渾身的血一下子涼了,難以置信地看着楚儀。

楚儀朝他客氣地笑了一下:“別多想,我前幾天看上個小明星,想跟他玩玩,可不知道該給多少合适。原本以為認識的人裏你的經驗最多,知道行情,就想順便問問,可是……”

他頓了頓,繼續慢條斯理地說:“也是我糊塗了,你又不是什麽明星,讓人玩了這麽多年,供你吃穿已經是極限,沈紹飛未必還願意把錢花在你身上。”

夏桓怎麽也想不到,當年會因為一個吻而羞澀的少年,現在竟會這麽漫不經心地吐露如此傷人的話語。

“你——”他應該憤怒,可事實上,他的嗓子似乎被什麽堵住了,半天才幹澀地問,“你不是有未婚妻了。”

“哦。”楚儀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既然這樣,就好好對人家。”

“哈,你在教訓我?”楚儀笑着,風輕雲淡地搖了搖頭,“我只好好待過一個人,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他,滿心想跟他相守到老。結果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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