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接下來，一切都順利得仿若夢境。
寰耀确實展現出了最大的誠意，夏桓原本設想的一切阻礙與問題都沒有發生，短短一個星期的工夫，雙方就正式簽下了合約。
然而，直到一段時間後資金到賬，看着銀行賬戶上的餘額，夏桓仍有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居然……居然真的有了這樣大一筆錢？
由于合同在一些方面進行了修改，最後的實際到賬是七百二十萬，再加上夏桓原有的積蓄，已然足夠五百萬的本金與最高利息，可以一次還清。
夏桓計算好金額之後，去銀行另辦了一張卡。拿着這張卡，回到家、不，回到沈紹飛的房子裏，他靜靜坐了很久，忽然捂住臉頰，大笑出聲。
“哈、哈哈……嗚……”
漸漸地，笑聲變成哭聲，強烈的喜悅與沉重的愧疚幾乎将他整個人撕成兩半。
如果這一切能早發生四年，如果四年前的自己再堅持一下，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夏桓不可能預知未來，當時的他甚至還是個孩子，根本不能負擔太多人的人生。他只是習慣性地将一切歸咎于自己，用愧疚感不斷自我懲罰，才能得到痛苦中一絲扭曲的釋然。
父親的死，楚儀的離去，沈紹飛的變化，四年壓抑難堪的人生。這些都是他犯下的過錯，如今，他終于能做出一件稍微正确的事情了。
“幻享大大，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呀。”軒轅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上線了，今天一登錄就發來了好幾個可愛的表情，“有什麽開心事，跟我分享分享嘛。”
小說影視化雖然對讀者來說可能是件喜憂參半的事情，可對朋友來說，絕對是值得分享的重大喜悅。夏桓剛剛将消息告訴他，還未來得及叮囑保密，就看到自己的屏幕開始了滾動。
“太好了！終于等到這一天啦！”軒轅一個人達到了堪稱恐怖的刷屏效果，各種“恭喜”相關的表情、短句、詞語井噴一樣層出不窮地冒出，夏桓一時間也只能暗自慚愧自己詞彙量的貧瘠。
“有了錢，大大要買房子嗎？你上次說是住朋友的房子，現在可以有自己的家啦！”軒轅的思維總是很跳脫，“有自己的家特別特別幸福，我最近才剛從家裏搬出來，有了獨立的房子。可以自由選在喜歡的人的附近，還能經常登門拜訪……哎呀，真是太幸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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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是我之前欠了別人不少錢，現在才剛還清。買房的事情需要先緩一緩。”夏桓一邊考慮一邊說，“不過現在也可以從朋友家搬出去，不用再麻煩他了。”
“欠誰的錢？”軒轅将消息撤回，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問，“你是因為負債的關系才住在朋友家裏嗎？那個就是借給你錢的朋友？”
若是換了之前，夏桓非但不會主動說出自己欠債的事情，更不可能回答這些關于他秘密的問題。他一點兒也不想讓軒轅知道自己做着金錢與肉體的肮髒交易，更不想被知道那位好心的“朋友”就是他的債主與買主。
可現在，夏桓即将擺脫這一切，心中的喜悅急需一個傾聽對象：“對，他之前好心地幫了我。現在終于能多少還上一些欠他的了。”當然，救命之恩是沒辦法還清的，更何況夏桓在這裏住了四年，飲食住宿如果折算出來也會是一筆巨款。所以，在夏桓心裏，那些錢不足以償還沈紹飛的付出。
不過，它們至少可以将提醒着兩人之間肉體交易的那紙契約撕毀，讓夏桓重新變回一個人。
“唉，原來你吃了這樣多的苦。”軒轅似是單純感慨了一句，“如果能早點就好了……”
這句話不知蘊含了怎樣的深意，夏桓再去看的時候，消息已經被飛速撤回。他也只好将其理解為讀者的期盼，一笑置之。
就在夏桓與軒轅閑聊的時候，沈紹飛終于忙完了手邊的事情。
這次出差原本計劃是半個月。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才第二天褚致軒那小子就徹底歇菜，沈紹飛不得不孤軍奮戰，如今足足拖了近一個月，終于即将看到回家的曙光。
每天的工作固然忙碌，可每當與夏桓通話，看到他越來越明亮的神情，時不時露出的微笑，沈紹飛就再也不覺得疲憊。
應該是我不斷的鼓勵給了他信心。沈紹飛很自信地想。
正如今天晚上，夏桓的神情中流露出掩不住的成就感，原本就漂亮到過分的臉蛋更顯魅力驚人。
夏桓一貫是沉穩的，安靜的，甚至有些憂郁的。這些氣質其實本身就很有吸引力。只是，當他變得積極而喜悅，就像月亮變成太陽，在如此燦爛耀眼的光芒之下，連直視都會讓人覺得窒息。
沈紹飛已經招架不住。
“夏桓……”他的聲音太沙啞，只得吞了幾口口水，才能繼續說下去，“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夏桓愣了愣。許許多多的光芒在他眼中亮起又暗下，良久，他點點頭，慢慢地開口了：“過去，我總是逃避自己的心意，總是在自欺欺人，總是害怕把真話說出口——這是不對的。”
沈紹飛不知不覺間坐直了。他的心跳得很快，雙拳攥緊，下意識預感夏桓即将說出的話對自己無比重要。
“小時候，我一叫爸爸就打我，于是我就忍着不叫他。後來，他只要喝醉、只要聽到我的聲音，也會打我。還有學校裏那些人，他們常常找我說話，如果我說錯了什麽，就一起笑話我……沈紹飛，我害怕跟別人說話，但你不一樣。”
曾經的沈紹飛很不一樣。
“那個時候，只有你不嫌棄我。你能耐心聽我講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也能寬容地對待我的沉默。”
曾經的夏桓以為兩個人的友誼永遠不會變，沈紹飛會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
可漸漸的，随着兩人越長越大，他們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記得最清楚的那次，兩人十三歲那年，沈紹飛來找他玩，他習慣性地去拉對方的手，結果卻被狠狠甩開。
當時夏桓只以為沈紹飛心情不好，可從此之後，夏桓只要稍微碰到沈紹飛，就會被一臉嫌棄地躲開。而與此同時，沈紹飛依然可以和其他的朋友們一起勾肩搭背，玩笑打鬧。
夏桓就明白了，他只是不喜歡自己碰他。
——你知道我讨厭你吧？
夏桓想起沈紹飛說過的話。他一直都應該知道，只是太喜歡自欺欺人，才騙了自己那麽多年。他把沈紹飛偶爾的溫柔當做愛情，把對方善良的憐憫當做喜歡，一場夢做了四年，也該醒了。
“就算被你讨厭，被你笑話，被你懲罰，我都有一句話要對你說——”夏桓深深吸了口氣，認真直視鏡頭那邊沈紹飛的眼睛，“這些年，多謝你的照顧。我、我——”
“停停停！”沈紹飛突然叫停。他的嗓門很大，耳朵紅紅的，別過腦袋掩飾地咳嗽了好幾聲，才裝模作樣，故作鎮定地開口：“你要說的，是幾個字？”
夏桓有點詫異，但還是老老實實說：“三個字。”
沈紹飛看着夏桓，默默念出了那魂牽夢萦的三個字。
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堪堪把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壓下來：“嘿，真巧，我也有四個字要告訴你。你不許先說，等着我啊！”說完，他像是生怕夏桓先開口一般，飛快結束通話。
兩小時後，沈紹飛坐在起飛的航班上，遙望着城市中連綿燦爛的燈火。他本想回憶一下自己與夏桓的點點滴滴，可玻璃上卻明晃晃地映出一張得意傻笑的、破壞氣氛的臉。
他摸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的臉頰已經笑到發酸。他就是頂着這樣一副傻到冒泡的表情，一路狂奔到機場。
小混蛋，居然敢這樣耍我。他任性地責怪着遠方的夏桓。那麽重要的話，居然敢不當面說，等到了家，看我怎麽收拾你……
六小時後，上午九點，沈紹飛打開家門。
家裏依然收拾得幹幹淨淨，但有點冷清。
夏桓不在客廳裏，不在卧室了，不在書房裏，不在浴室裏，不在廚房裏，不在車庫裏……
夏桓不在這裏，不在他本應該在的任何一個地方。
他出去了嗎？
沈紹飛有點疑惑。他的大腦已經停止運轉，只能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一遍遍在房子裏轉着，希望能在已經找了一遍又一遍的地方發現夏桓。
終于，他在客廳的茶幾上，非常顯眼的位置，找到了一張字條。
真奇怪，他明明一開始就能發現，可是目光從上面瞟過，卻總是發現不了。
那上面有三個字，是夏桓沒來得及說出的三個字。不是他以為的那三個。
我走了。
夏桓這樣對他說。
“這次真的太謝謝你了。”夏桓對軒轅說。
“正巧嘛，我那個朋友剛剛出國，屋子就空下來了。也多虧了他，才幫到幻享大大，這是我的榮幸呀。”
軒轅的好意總是這樣熾熱又令人不忍拒絕。看着對方的回複，夏桓一邊想着應該如何答謝，一邊又忍不住環顧起了自己的新家。
這裏地方不大，但幹淨而溫馨。窗簾被褥都散發着剛剛清洗過的芬芳，地面一塵不染，據說主人一天前剛剛找人打掃過，如今半點看不出剛剛搬過家的忙亂。
昨天，軒轅聽到他打算租房的想法，便很熱心地聯絡了這座城市裏一個急需出租房屋的朋友。兩邊一拍即合，合同與租金也很快談攏。因此，夏桓一大早就帶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走出了沈紹飛的家門。
說是行李，其實也寒酸得很。夏桓只穿了一身衣裳，背着一個小包。包裏放着他四年前全部的家當，只是如今多了一個存儲着大量文檔的u盤。
四年裏，夏桓最大的收獲就是他的小說，除此之外，這屋子裏的所有東西都屬于沈紹飛，包括曾經的他自己。
今天，他終于重新贖回了自己。
從沈紹飛家打車到新家，只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但夏桓卻好像走了四年，下車的時候，看着陌生而繁華的城市，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那座他慕名已久的著名學府就在不遠的地方。夏桓看到年輕又朝氣的大學生們成群結隊穿過林蔭路，有些人在讨論，有些人在歡笑，有些人則坐在小樹林的長椅上，戴着耳機讀書。
這是夏桓全然陌生又極其向往的生活。他忍不住朝校門走了幾步，卻忽然發現有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正在看他。
她們的動作不算隐蔽，一邊打量一邊還笑着小聲議論。夏桓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概明白了引起她們注意的原因。
四年前的廉價服飾盡管經過認真的清洗，但依舊與朝氣蓬勃的大學校園格格不入，确實非常紮眼。夏桓從小學開始就因為衣着寒酸被人嘲笑，雖然現在他已經過了會因此難過神傷的年紀，可被人這樣指指點點，依然感覺到一絲羞赧。
他加快腳步離開，同時心中暗暗思量，必須要盡快買些新衣服了。
夏桓身上還有四十多萬，寫作收入雖然有所下降，但加上即将獲得的編劇工作，已經足以在這座城市過上比較自在的生活。
按照地址來到目的地後，他與房東的代理人簽好合同，拿到鑰匙，心中對房子滿意極了。不僅位置好，安保嚴格，而且室內光照充足，家電也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臺配置不錯的電腦，很對得起較周邊更高一籌的租金。
将自己帶來的簡單行李歸置妥當，夏桓便打開房間內的電腦，迫不及待地向軒轅表示感謝。
很可惜，軒轅那邊似乎有什麽急事，沒說幾句就遺憾地下了線。夏桓在家裏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心頭慢慢浮起一股似惆悵似釋然的歡喜，終于有了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我還清了借款，也對他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雖然不完整，但以後肯定還有機會，能夠将所有心情全盤托出。
我還有了新的家，有了全新的開始。跟想象得一模一樣，甚至比那還要好。
夏桓站起身，走到衛生間，鼓起勇氣，第一次認真端詳鏡子中的臉。
鏡子裏的人有些陌生，不過比記憶中更加順眼一點。至少沒有那樣怯懦與畏縮，也不再幹癟而瘦小。他的眼睛明亮而充滿希望，似乎包含了無數憧憬，像是提前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你已經跟以前不一樣啦。現在，你需要快快地動起來。去購買生活必需品，去添置衣物，去熟悉周邊的一切……
沖着鏡子這樣胡思亂想未免太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會兒，最後幹咳兩聲，默默對自己說：
加油吧，夏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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