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沈紹飛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夏桓的睫毛抖了抖。他幾乎是茫然地看着自己,似乎沒有聽懂話中的意思。

可這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沈紹飛想念夏桓。

自從夏桓離開,他就一直想他。每次想着夏桓,他的心就開始一抽一抽的疼。白天疼,晚上疼,醒着的時候疼,就算睡着了,也會因為一個又一個噩夢驚醒。

在醫院的那段時日,他做了很多夢。其中一個非常真實,夢中沈紹飛依然在到處尋找夏桓,終于在一個陌生的路口,看到夏桓跟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走在一起,兩人牽着一個可愛的小寶寶。

沈紹飛大叫夏桓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他忽然想起夏桓有一段時間是說不了話的,這樣絕望的無力感,他曾經忍受了那樣久嗎?

然後沈紹飛的心就尖銳地疼了起來。即便痛到醒來後,想起夏桓不可能這麽快就跟別人結婚,他的心痛也沒有好轉一點。

真該死,怎麽會這樣疼的。

沈紹飛咬牙切齒地忍着。他以為忍忍就會過去,可是過了好一陣子,疼痛卻變本加厲。

他沒辦法停止想念夏桓,就沒辦法停下這種生不如死的、猶如心頭生生被人剜去一塊的痛楚。

即便在此刻,站在夏桓面前,他的心依然在隐隐作痛。他很想像昨天夜裏那樣,将夏桓抱在懷裏,稍微緩解一下無盡的焦慮與不安。可面對夏桓此刻的眼神,他卻連一動都不敢動。

“喂,你就不說點什麽嗎?”

夏桓想了想,遲疑地看了沈紹飛一眼:“……我已經把錢還給你了,也沒有拿走你給我買的東西。哦,不對,我多帶走了一塊u盤,需要把錢付給你嗎?”

沈紹飛差點沒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因為你欠我什麽才想你的!”

“咦?”夏桓很驚訝,他猶豫了很久,才小聲說,“那……你是什麽意思呢?”

沈紹飛真懷疑這小子是故意的。他清清嗓子,吭哧吭哧半天,差點摸出手機給黃璃打個場外求助電話。但這種場合,即便沒有玫瑰、蠟燭和香槟,也實在不應該有個叽叽歪歪的心理醫生。

“就是……我、我那個、那個,咳,喜歡你,嗯、的意思。”

短短幾個字,被沈紹飛拉得很長。夏桓仔仔細細地聽完,像是被吓了一跳。

“你……喜歡我?”他驚訝地看着沈紹飛,“你怎麽可能喜歡我呢?”

沈紹飛想說點什麽,可夏桓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對沈紹飛道:“你弄錯了,你不喜歡我的。”

“我怎麽可能連這種事都弄錯!”

夏桓被沈紹飛突然的爆發弄得下意識縮了縮,可他很快調整過來,依舊認真看着沈紹飛的眼睛:“你說過好多次讨厭我,我都記得的。沈紹飛,我一直想改,我不想被你說笨,想變得聰明一點,想讨你喜歡一點。可是沒辦法,無論我怎樣做,好像都沒有什麽作用。”

“我——”

“你弄錯了。”夏桓打斷他,“用久了一樣東西,突然沒了,總會有些不習慣。你只是不習慣而已。”

開什麽玩笑!沈紹飛氣得牙癢癢,簡直想把這個家夥抓過來好好教訓一頓。

可十幾天沒見,夏桓跟原來那個稍微發發火就乖乖聽話的他不一樣了。雖然現在也有點害怕的樣子,卻很坦然。直視着自己的時候,目光中比過去多了點什麽,更加明亮堅定,令人看一眼就再舍不得放開。

離開自己,夏桓過得更好了。

沈紹飛不無苦澀地發現。

過去四年,他究竟帶給了夏桓什麽呢?

發現沈紹飛突然發起了呆,夏桓趕緊趁機告辭:“我還約了朋友,先走了。”

真奇怪,沈紹飛此時的表情明明很可怕,但夏桓卻不知為什麽,竟然莫名聯想到那個雨天裏遇到的小雨點——

可憐巴巴的,奄奄一息的,如果不伸出手去幫他,就會無聲無息死掉一樣。

夏桓很想握住沈紹飛的手,讓他不要那樣難過。

可最終,他還是硬下心腸,關上房門,也将沈紹飛身上漸漸流露出的哀傷氣息一并隔絕。

沈紹飛真的不愛他。

夏桓只談過兩段戀愛,但他已經從中學到很多東西。愛情最單純又最複雜,有時明顯到一眼就能看出,也有時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顯露端倪。

四年時間,不算短了。

他不是對沈紹飛的想法一無所知,他知道自己穿的衣服、吃的食物、用的東西全都價值不菲。只是,這些并不能證明愛情。

夏桓原先出門散步的時候,經常能看到住在附近的人遛狗。小狗們帶着貴重的狗鏈和狗牌,頂着經過細心保養的毛發,繞着主人撒歡撒嬌。

它們也吃着昂貴的食物,住着昂貴的小窩,跟夏桓一樣。

沈紹飛養着夏桓,就像養着一條寵物狗。沈紹飛或許很寵他,有時候也會把他抱在懷裏溫柔安慰一陣,做個仁慈的好主人。但夏桓必須要乖乖聽話,在适當的時間出去放風,永遠都被鏈子拴着,不能做出違背沈紹飛心意的事情。

人怎麽可能愛上狗呢?

如果沈紹飛真的愛他,一定會關心他過得是不是開心快樂,一定不會逼他做那些羞恥又難堪的事情,更不會在他難過到哭出來的時候,一邊不屑地罵他淫蕩,一邊興奮地在旁邊拍照。

他們從很小就彼此熟識,那時候的夏桓看起來非常可憐,沈紹飛或許是将對待弱小生物的同情當做了愛情,所以才搞出這樣的誤會。

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過來呀?

夏桓嘆了口氣。他喜歡一個人,就舍不得對方受半點委屈。寧可狠下心分手,也不願讓他在将來感到為難。

喜歡楚儀的時候是,喜歡沈紹飛的時候也是。夏桓用了四年時間都沒有改變什麽,只能說明兩人真的沒有可能,他們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徒勞地消磨生命與熱情。

電梯提示音驚醒了夏桓。他擦了擦不知何時濕潤的臉頰,大步邁出,循着昨日的記憶,前往與軒轅約定的餐廳。

遠遠地,夏桓就看到一個人的背影。他孤零零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裏,單手撐着額頭,另一只手漫不經心點着面前的平板電腦。本是優雅的坐姿,恰逢桌上用作裝飾的玫瑰落了一瓣,便顯出幾分無聲的落寞。

“軒轅!”夏桓喊。

那人應聲回頭,兩人對視一眼,都在意料之外。

這人……怎麽會是楚儀?

夏桓竭力壓下心中的震驚,小心地問:“你真是軒轅?”

“軒轅是什麽?剛才這裏倒是有位不聽話的小朋友,我已經讓他家大人把他領回去了。”楚儀挑起了眉,上下打量着夏桓,語氣中不失嘲諷,“怎麽,這一晚過的太精彩,現在連我都不認得了?”

夏桓臉色一白,心知自己是認錯了人,他低頭看了看手機,軒轅的頭像已經暗了下去。

他已經走了麽?

“不說話,是心虛了?”楚儀站起身,略有些不穩,夏桓這才發現他面容疲倦,身上帶着明顯的酒氣,衣服也沒有換,看起來像是一夜未睡的樣子,“呵,虧我一間一間地找——看你氣色不錯,倒是我多管閑事了。”

“你在……擔心我?”

楚儀笑了笑:“不要誤會,我是擔心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同學會,因為你弄出什麽下不來臺的事情。”

“沒有發生什麽事。我喝醉了,在這邊住了一夜。”

“順便去沈紹飛那裏換了一身衣服?”

夏桓定定看了他許久,感覺有些難過:“為什麽你能記住我穿過什麽樣的衣服,卻不記得我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你是什麽樣的人?哈,我記得清清楚楚。”楚儀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現在還記得,那天你約我出去,我以為你是要紀念我們戀愛一周年。可你卻說,你想跟有錢人在一起,要跟我分手。”

“我……确實是那樣說的。”夏桓喃喃自語。

“其實在我們分手前,你就跟沈紹飛搞上了吧。我在你家樓下苦苦等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躺在了他的床上?”

“我沒有!”

“為什麽?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沈紹飛可以,我就不行?!”楚儀怒吼。憤怒與失望在他臉上刻下扭曲的紋路,原本溫暖柔軟的雙唇繃得很緊,石頭一樣堅硬蒼白。

這是自從回國以來,他第一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如此明顯的痛苦。夏桓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傷害了楚儀,卻不知自己竟令他如此痛苦。

“他……你們不一樣的……”

“我跟他一樣。”楚儀打斷了夏桓。

怎麽可能一樣呢?

夏桓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連記憶都模糊的時刻。他縮在黑暗的衣櫃裏不敢動,楚儀靠坐在旁邊,輕聲同他交談。

他說了自己的很多事,說他的母親為了父親不惜與家族決裂,說他幸運又深情的父親早早去世,說他母親在一年前的夜晚遇到意外,無聲無息地死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

“他們不懂,我住在這兒,并不是自我折磨。我總感覺媽媽就在我身邊,她死前一定很想見到我。”楚儀笑着說,“你看,這樣一想,是不是就好受許多了?”

楚儀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跟沈紹飛、跟夏桓自己都不一樣,他能讓傷疤變成漂亮的紋身,用強大的內心拂去悲傷的灰塵。

正是這樣的他吸引了夏桓,夏桓有一段時間将他視作依賴。所以他覺得,自己的離開對楚儀來說不算什麽,楚儀永遠都會一如既往地堅定向前,走到光明燦爛的地方去。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得太離譜了。

“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

語言是如此蒼白無力,夏桓重複着道歉。但他的“對不起”既不能撫平創口,也不能帶來哪怕一絲一毫的補償。

楚儀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眼神卻動了動。

“想讓我原諒你?可以。最後一次,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過去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再追究。”他伸手取下桌上的玫瑰,擡起眼,像多年前那樣認真看着夏桓,“夏桓,你願意同我在一起嗎?”

夏桓神情微微訝異,像是料想不到楚儀會這樣要求。楚儀心頭卻是一片坦然。

說是給夏桓一個機會,何嘗不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愛恨糾葛間,他仍還抱着最後一絲奢望。這微渺的希望纖細如透明的蛛絲,吊着他在萬丈深淵的上方晃晃蕩蕩,一旦蛛絲崩裂,就要墜落萬劫不複,拉着這個帶來背叛與傷害的人一道沉淪苦海。

然而夏桓驚訝過後,搖搖頭,半分猶豫都沒有:“抱歉。”

“好。”

楚儀緩緩點了點頭,玫瑰被摔落桌上,花瓣散落,一片狼藉,看起來竟有些觸目驚心。

“我——”

“別再道歉了。”楚儀打斷夏桓。他此刻出奇的平靜,腦海中什麽也沒想,心中也同樣空空如也,仿佛沒有任何東西曾在那處蓬勃地生長過。

“等我收拾完沈紹飛,下一個就是你了。”

經過夏桓身邊的時候,他抛下這句話,再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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