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折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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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有個清風倚,城西有個皓月滿
昨夜歡好,燥了一身的汗,白老板同四爺正睡着,前院一個小厮連滾帶爬奔撲進來,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白老板一個激靈驚醒,壓着氣一摔簾,低吼道:“大清早的叫什麽叫?”
“少爺!夫人她——”
這時四爺也醒了,翻了個身轉頭來。
“夫人她!小産了!”
帳中兩人俱是一震,難以置信。那前日還在腹中的孩子,頃刻就沒了?
老板立即問:“怎麽回事?”
四爺卻說:“夫人還好嗎?請了郎中沒有?”
接着一陣兵荒馬亂的奔忙,即趕到前院白老板房中。進了門,白家老太太坐在迎門主榻上,見白老板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肚子焦急欲說,再瞥見了四爺,臉即刻陰沉下去,連身也不起了,痛斥道:“你快看看吧!你唯一的夫人!你唯一的孩子!你這個腌臜的混賬!”
那內房中丫環仆母擠了半屋,将郎中圍在床前。地上有帶血的褥子,幾乎浸透了亮紫的緞面,模糊可怖,老媽媽正清撿了抱出去。
白老板撥過人群湊上前,仍問:“怎麽樣了?”
“血破命失,小兒是沒了。”郎中搖頭道,“我為夫人開幾帖補養調理的藥,先将大的留實吧。”
白老板諾諾應了,并未多話,上前去看床上情形,神色之間不無心疼。
這時仆人們都自覺散開,借着空兒,四爺終于得見,那床上的小蘇夫人全無了平日俏麗,面色慘
白頭滲虛汗,無力地睜開眼來,連目光都虛浮着,權像已死過了一遭。
她緩緩轉頭望來。
卻不是望白老板,而是越過了重重人影,望向站在稍遠處的四爺。
方見了那青碧的薄衫,眼中立即蓄滿水汽,顫抖着朝他伸出手。
四爺不自覺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只聽見她說:
“你——你怎麽還敢來?!”
那語氣中滿是怨恨,擡起眼來,奮力從衆人推阻中掙紮起身,兇屍一般龇咧着牙,恨不得立刻把将他生吞活剝嚼碎了骨頭!
“你還我孩子!我錯信了你!你怎麽如此狠毒?尚在腹中的嬰孩你也不放過!!”
她雖早已力盡,此刻卻如回光返照似的掙紮着爬向四爺,拼命咒罵着仿佛要将他一道拖入怨毒的地獄!見她那模樣,衆仆人紛紛不忍,哭泣起來,直道「少夫人可憐」,「哪家出過如此受苦的主母」……
一時間屋中鬧鬧嚷嚷哭天搶地。大家早已認定了這災事同四爺絕脫不了幹系。
間外白老太太得了動靜,忙進了屋來——
到此處少年已不忍再聽,他可以想見那時四爺是何種千夫所指、慌張無措的處境。
“無一個人信咱們爺嗎?”
他如此問。
大漢這回卻無半點憐惜,直接道:“行兇的梅子餞具已呈出,還談什麽信與不信?”
郎中驗了四爺曾給小蘇夫人的梅子餞,目光一凜,篤定道:“紅花與醋同煮,長期服用化血無形,可致落胎。此物便是混了那湯汁腌制,這般說來,夫人定是食多了這才——”
他說話的當兒,蘇夫人失了力躺在帳中,攥着胸口哭得死去活來。
四爺不發一語,緊握的拳頭在這炎炎暑夏裏涼到微顫,他茫然地垂了眼去看面前衆人腳尖,在各式衣衫裙擺下,一雙挨着一雙。
他想起第一回見到蘇婉清,靈巧的鳥兒一般,活潑可人,抱了花束給他,當時只覺得,是多麽單純可憐的小姑娘。她跟他說,可以把她的丫頭當作己出,要同他一起養大時,他是真的信了,以為日子如此平淡溫馨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如今,她卻突然撕破所有平和,視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句句狠厲,字字誅心。
她發狂一般指問:“你怎麽如此狠毒!我兒只是個腹中嬰孩,你有天大的委屈,同我有天大的怨恨,你沖我來啊!為何如此惡毒要戕害他?!他是夫君的骨肉,他是無辜的呀!”
一邊嚎啕,一邊破口大罵,那張涕淚橫流的臉原本慘白,卻因動怒和過激而泛起病态的紫紅,極其可怖,讓人擔心也許下一刻,她就會氣急了連命也失了去。
白老夫人聞言也是氣極,舉了她的手杖,發狠地砍向四爺膝彎逼他跪下,随即又重重劈上好幾杖。衆人都已認定了他真是那般蛇蠍歹毒,無一人出手相攔。或許見了這幕,甚至皆在心下拍手稱快吧?
只有白老板趕忙撲過來,将四爺死死護在懷中。
白老夫人并不住手,也不問杖下人誰是誰,皆一通亂打,直打到昏天黑地,精疲力竭,才勉力撐着腰出了長氣。
那日出房時,兩人已俱是遍體鱗傷,白老板留在原處讓郎中上藥,四爺則是遣了下人擡回東南庭。
白老板心底下究竟信不信四爺,沒人知道。
“許是信吧?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了仍留着他。可留着他卻又這般折磨,也許,是懲罰呢?”
這件事,後來白老板封了口,白家上上下下無一人膽敢提及。
“不過倒是聽從前伺候四爺的小厮私下說起,那晚二更,白老板強撐着偷偷來望四爺,四爺只說了一句——”
“原來她這樣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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