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折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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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有個清風倚,城西有個皓月滿
就是次年五月,白老板同白老爺前去絮州看茶,夜中趕路突遇上雷雨天,山道上泥爛石滑,怕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方出鬼道又撞邪,白老爺一個趔趄滾下淺崖草窿中,便再沒能醒得來。
老夫人大受打擊,一病不起,哭了半月哭脫了形,天天伏在帳中一聲疊一聲嚎啕,怎的如此苦命,遭了這等災星?
她畢生的心願與使命,恐怕就是要白家有後,于是就算纏綿病榻也不忘托請衆人多方游說,甚至可憐到以性命相要挾,要看到香火有繼才可死之瞑目。
如此威壓下,白老板再一次妥協,同意續弦。
可光是白老板松口有什麽用?東庭中那歹毒的狐媚子不除,他能回轉心意?白家能真見到小兒落地?
于是白老爺棺柩出喪這天,老夫人強拖着病體,帶了一衆仆人打手,來押四爺去靈堂謝罪。她要當着白家上上下下、列祖列宗的面,清理門戶,為白家肅除了這個災星!
這時四爺庭中早已無侍候了,就連廚間燒飯的王婆也少有到他院中來。兇仆們未受任何阻攔便破了門。
一進門,不由分說便是拳腳相加,難看地拉扯着,拖拽着四爺頭發就往外。四爺幾乎是抵死掙紮了,顧不得衣裳撕破,束發蓬亂,在小花園口死扒住地磚不肯再走。
無一人幫他。
臉額上滿是傷,指尖破出了血,一身爛衣泥灰,這恐怕是四爺一生中最狼狽,最難堪的時刻。驕傲如他,竟任人牲口一般作踐摧殘。
老太太怒得氣喘籲籲,推開人攙扶,自取了扶杖上前,雙手高舉又要來打。重重一棍劈下,骨頭一矮,四爺悶哼一聲。眼見着一棍又要落背上,四爺目光一寒,回頭來,鷹一般睨她一眼,抓牢杖尾狠狠一送。
少年不止一回揣測,那刻他在想什麽呢?
是一時情急,本能的自我保護嗎?
還是終于死心,便再無顧慮,要同白家撕破臉皮呢?
他猜不到。進白府五年,四爺心中所想,他從來猜不明白。
他只知道老太太被那一送送得站不住腳,一連踉跄幾步,衆人沒接實,摔在花臺沿上。而白老板急急趕來,恰見着這一幕。
此後再捱了數月,老夫人追着老爺去了,偌大的白府,當家的便只剩下白老板一人。這時他方二十一歲,朗朗君子,風華正茂,卻一切盡失。
少年入府時,白家早已不見當初的樣貌。
白老板日日在外忙置家業,四爺仍住東南庭。家中仆人大換了一波,許是因為眉眼和善吧,少年恰被遣來伺候四爺。
他來時,四爺已染上了水煙,成日靠在矮窗的椅上,昏眯着眼,輕含住煙管上銀質喉舌。
四爺熬煙時常制果味,其中又最喜蜜桃,炭火氲得小室滿是蜜桃香,那水霧一般的煙含在他齒間,偶爾唇邊溢出一縷,也是蜜桃濃重的香甜。
約有半年,四爺不曾出門去。
後來白老板克減了他的煙量,一日只準日昏時啓一盞。
于是四爺整個人失了魂一般,昏昏蕩蕩,心上沒個着落。清早醒來,便坐在庭中美人樹下,一刻一刻地捱,捱過日升當空,再捱到日斜西落。
只有手握着那煙管子,閉目吸食水煙時,才能覺着他片刻快樂。
也是自那起,他愛上紅衣,一身血色的鮮紅,襯着白皙的肌膚愈發蒼白,美得不似活人,倒像游魂蕩魄。
如此日複一日,不知過了多久,狀況才又好轉了些。
後五年中,白老板同四爺再好過,可始終,好不了幾日,又會淡了去。他們仿佛彼此囚困般,陷入無休無止的冷暖循環,終于漸漸看開、看淡。
白老板頭回帶皓月滿樓的公子回家,是第三年的四月,木香花開得正好,風撩着花香從前院廊下香來,香了滿庭。
記不清那公子什麽名兒了,只記得他一身青碧的衫衣,秀雅疏落,側目望來時,眉宇間竟有兩分四爺的影子。
恐怕是錯覺吧。四爺何曾着過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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