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有好幾個兄弟,除了段涅都與我不親近。他們嫌棄我是舞姬之子,我嫌他們自命不凡。

二皇子死得早,我沒印象。剩下的幾個,以阿骨娜嫁過來那年為開端,死的死,貶的貶,六年間只剩下段琪、段涅和我。可能覺得兒子不夠用了,父王老而彌堅,一年裏日夜操勞,又使後宮添了兩位小皇子。我對他們沒什麽兄弟情,登基後便将他們封了諸侯,随即與他們的母親一起送去了封地。

這些個兄弟裏,我雖然都不怎麽看得上,但最讨厭的還要數段棋。

段棋比我年長二十歲,是父王的第三子,外祖顯赫,自诩尊貴,被封歷王。

而與他金貴的血脈不同,他為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經常對我冷嘲熱諷。他叫我“九皇弟”時,眼神總是充滿厭惡,就像說這三個字都嫌污嘴。我知道他心裏其實在叫我“賤種”,但沒關系,因為我在心裏也叫他“腌臜玩意兒”。

段涅退出奪嫡後,明面上就剩我和段棋争皇位,段棋是草包,他外祖父宋甫卻不是,一眼便看出什麽是虛什麽是實。

宋甫可能指點了段棋一二,自那以後他見了我便時常挑撥我與段涅的關系。

一會兒說我是不咬人也不會叫的狗,一會兒又說我不如智深會讨段涅歡心,時間久了恐怕要被段涅厭棄。

“段姽,你就甘心做老六的棋子?他利用你成為衆矢之的,你竟然還對他感恩戴德?”段棋滿臉鄙夷,“真是賤人賤種!”

皇兄說這是他故意在挑釁我,讓我不要上當,所以就算恨得再咬牙切齒,我也不曾與段棋發生正面沖突。

積羽沉舟,初時我自然是不理他的,只當他嘴賤。但時間一久,我就開始瞎想,特別是段涅平日裏待我并不親熱,有什麽重要的事也從不與我商量,而是選擇智深或者別的幕僚門客,更是讓我內心惴惴不安。

到了我十五歲,朝堂局勢越發緊張,幾乎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段涅還是什麽都不讓我知道。

我看智深的目光越加不善,簡直将他視作眼中刺肉中釘。而想要表現一番的欲望,也在段涅長年累月的忽視中日益加重。

如果我打敗了智深,如果我能證明我比那禿驢強,皇兄是不是就會對我另眼相看?

于是,我趁段涅不在,挑戰了智深。

現在再看,這是件再滑稽不過的事,不僅滑稽,還讓段涅顏面盡失。一個是他得力門客,一個是他擁護的皇子,竟在他眼皮底下打了起來。別人怎麽看我不知道,段棋和宋甫估計那幾日做夢也會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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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算打起來,我提着雙劍步步緊逼,智深以守為攻,瞧着更像是與我過招。可他越這樣游刃有餘,越是顯得我毫無用處,難堪之下,招式也愈發狠厲。

我恨不得将他片成千片萬片,讓他再不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別……別打了!”阿骨娜身為女主人,在一旁積極勸架,奈何我和智深都沒将她放在眼裏,她只好叫人着急忙慌去尋段涅。

智深叫我打得滿身血痕,瞧着吓人,其實只是皮外傷。

我舉着雙刃攻向他,用了全力,被他輕松躲過,接着擡手劈砍,手上忽地一痛,一劍落地。而殘餘的那把劍,也叫他以兩指捏住了劍刃,無論我怎麽抽拔戳刺都紋絲不動。

我惱恨:“放開!”

論武功,我知道自己是怎麽都勝不了智深的,但我晾他不敢傷我。畢竟我是皇子,傷了我不說段涅會不會怪罪他,天子必會震怒。

智深一哂:“是。”的确是放開了,只是兩指一擰,猛地掰斷了我的劍身。

斷劍之辱,我又驚又怒,人卻因為他突然的撤力而整個前傾,瞬間的事,斷劍便噗嗤一聲刺進了智深的皮肉裏,而他一手抵在我胸前,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只有我能聽到的話。

他說:“小子,我為他出身入死,你又為他做了什麽?”

我為他做了什麽?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肆意評價?!

我瞪着他,剛想呵斥,就被他一掌輕輕送了出去,與此同時:“段姽!”這兩個字倏忽而至,猶如定海神針将我定在了原地。

我收回跨出一半的腳,不知所措地握着斷劍,迎面對上段涅冰冷的怒視。

他衣擺拂過地面,緩緩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間。

“下去療傷。”他對智深道。

禿驢一身僧衣破損大半,瞧着鮮血淋漓,很是滲人。

“九皇子年幼,殿下不要太苛責了。”他豎掌默念一聲佛號,轉身離去。

假惺惺!我暗罵道。

阿骨娜一臉惶恐站在院門外探頭探腦,見智深出來了,趕忙讓了讓。

“你也下去。”段涅沖阿骨娜道。

阿骨娜咬了咬唇,憂心看了我一眼,終是垂首離去。

人都清光了,我把斷劍往地上一扔,梗着脖子,有些不管不顧的意味。

“我不會認錯的。”我與段涅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他想怎麽罰我都行,但要我認錯?不可能。

“為什麽與他起沖突?”他對我的嚣張不予置評,走到一尊石凳上坐下,問道。

我老實交代:“我看他不順眼,他仗着有你這個靠山,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我是個皇子,豈是他那種人能輕看的!我就想……就想給他個教訓。”

“你不想叫人看輕?”他似笑非笑,“你今天做的事,足以叫段棋笑掉大牙。”

我心裏委屈,又很不服,就頂撞他:“那就讓他笑,看他還能笑到幾時!等你做了皇帝,他遲早是要死的。”

他眼眸微眯:“我做了皇帝?”

我又不是傻子,他助我去奪那個至尊之位,供我做皇帝,是因為夏王厭棄了他,他沒辦法。可待一切塵埃落定,他憑什麽就甘心讓我繼續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天賦異禀?聖人脫胎?九世明君?

人人都說我是段涅的棋子,站在我身後,所謂“九皇子”一派的各路諸侯,說白了也不過是段涅的親信。

在他們眼裏,我只是個器物,一個頂着“皇子”威名的道具。而在段涅眼裏,我也不過是與他多了層血脈相連的好用棋子罷了。

我怨他凡事都不告訴我,可他為什麽要對一枚棋子上心呢?

但這些挑明了就沒意思了,只會讓本就不多的親情變得所剩無幾。

我抿住唇,沒再開口,只當自己方才口誤。

他沒繼續追問,也只當自己聽岔了。

“把劍鞘拾給我。”

我聞言撿起地上黝黑細長的玄鐵劍鞘,別別扭扭走過去遞給段涅。

他接過,掂了掂,道:“伸手。”

我知道這是要罰我了,撩起袖子,将兩手攤平,手掌朝上,伸到他面前。

劍鞘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抽了不知道多少下。

我忍着痛,硬氣的一聲不吭,到最後冷汗浃背,覺得自己一雙手可能要廢了,段涅才堪堪停下。

雙手紅痕遍布,有些甚至滲出了血絲。我見他不打了,連忙垂下手,用衣袖遮住不住顫抖的指尖。

他将劍鞘往地上一丢,像是懶得再與我多少:“滾吧。”

我灰溜溜地就滾回了宮,手痛的拿不起任何東西,那幾日吃飯都是宮人喂的,氣得我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覺得自己虧了,仿佛被智深占去了天大的便宜。

期間阿骨娜有叫人給我送過傷藥,說是旬譽的靈藥,塗兩天就好了。我信了她,裹了兩天粽子,第三天果然就好了。

事後我想起這茬就當面謝了她,她可能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靈藥?”

我一解釋,她才想起來,恍然大悟:“哦,是那個呀!”

她欲言又止,似有話要說。

我見她神色古怪,問道:“怎麽了?”

她猶豫一番,笑道:“有用就好,那幾日我很擔心你。”

那時很多事都只看到表面,沒想那麽深,現在再看,只有阿骨娜關心我,給我送藥,可不就是因為她喜歡我嗎?其他人又哪裏會管我死活。

這世間,最真心待我的竟然是個旬譽女人,還是段涅的妻子。

哈,段氏一門估計也是氣數将盡,祖宗都不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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