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國鑫死了,死的很痛快。刑官來報時,我正在吃飯,聽到他的死訊,瞬間連飯也吃不下了。

滿桌山珍海味,變得如同嚼蠟。

我覺得自己也挺矯情的,明明讨厭對方,也知道一直被對方讨厭,小時候就老是與他作對,現在死了,還是死在我手上,不覺痛快就算了,竟還要為他感到惋惜悲痛。

做給誰看?段涅嗎?他現在都要恨死我了吧。

可能是老頭子的死刺激到了我,用完膳午睡的那麽點時間,我竟然做了個夢。

大半截的美夢,到了尾聲,急轉直下。

夢裏陽光明媚,我躺在一座碧綠的葡萄架下,藤上結滿紫紅的果實,顆顆飽滿,猶如上好的水晶瑪瑙。耳邊是蜩螗齊沸,鼻端是幽幽藥香。

也不知這是我的真實記憶,還是夢中的臆想。

若說是真實記憶,我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皇兄,怎樣才能做好一代明君?”夢中的我嗓音稚嫩,不時晃動着短小的胳膊,在一雙膝頭來回翻滾。

“內聖外王。”被我枕着的男人不耐煩,一把按住我不讓我亂動,嗓音清朗悅耳,還很熟悉。

他或許還不能稱為一個“男人”,眉眼柔和,臉上帶着青澀,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年輕得過分。

是段涅,二十歲的段涅。

“內聖外王?這是什麽意思?”

陽光下,微風拂過,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看到他說話時竟然彎點了唇角,一派溫柔。

“對你來說,就是無論何時都不能荒廢自身的修習,要仁德,要寬厚,要記得老師的教誨,而如此嚴格要求自己,是為了能對外施行自己的王道,讓王權遍布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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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不服呢?”

段涅停頓片刻,垂下頭,将手覆在我的額上。

眼前一下子什麽也看不見了,黑暗中,只聽段涅的聲音淡淡道:“令諸侯伐之,酷刑催之。”

“皇兄?”

我抓着他的手掌移開,眼睛很快适應光線,但還來不及繼續問問題,便見眼前是他一張七竅流血的臉。

“啊——!”我猝然驚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劉福聽到聲音,連忙進來查看,知道我是被夢攝住了,叫人趕緊端上安神湯,燃起安神香。

抖着手喝了湯,落進肚裏的時候火辣辣的,身體卻還是一陣陣發虛,回不過神。

劉福問可要伺候我起身,我說自己還想再躺一會兒。

他剛要退下,我叫住他:“劉公公,你在這宮裏的時間比我久,見過的人比我多,你覺得我皇兄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身邊沒有可以說心裏話的人,申祿是親信,卻非知己。我問他這個問題,他肯定會對我說一大堆段涅的壞話,最後讓我為了江山穩定,殺了對方。

劉福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問他這種問題,一時也吃不準我到底想要聽到哪種答案,便有些躊躇。

“你盡管說,好的壞的都行,我就是……想聽聽。”

別人眼裏的段涅到底是什麽樣的?和我眼中的是否會有偏差?我突然急迫的想要知道這一切。

劉福對我躬了躬身,回憶道:“鳳王從小體弱,不怎麽出自己的寝宮,與別個皇子也不常走動。除了陛下,大概就只有燕穆侯能入六殿下的眼了。”

“我入他的眼?”

劉福真是太會睜眼說瞎話了,嘆服,嘆服啊。

許是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劉公公聲情并茂說了樁舊事:“老奴記得有一年陛下落水受驚,高燒幾日不退,眼看都燒糊塗了,鳳王殿下那時候自己身體也不好,但為了陛下,愣是齋戒沐浴,整整在九侯塔跪了三天,祈求陛下能早日康複。這份對陛下的關愛,連先帝都是稱贊有加的。”

他說的這事我倒還有些印象,我是落水了,卻不是自己下去的。

我被人從身後狠狠推了一把,落進了冰冷的湖水中,鬼門關前徘徊行走十幾日,差點就活不了了。但也只是“差點”,等我醒了,一切照舊,推我的到底是誰?死幾個太監宮女便算作交代了。

宮裏這樣的事太多,能活下來全靠運氣。

段涅為我祈福這事我也有所耳聞,劉福說這是看重我的表現,真的假的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他并不在我身邊,他們說他病了,直到我大好,他還在病着,倒是收獲了父王不少關注。

他到底是真的關心我,還是費盡心機只為博得夏王的好感?

我為自己這份誅心的猜想而猛然一驚,心口劇烈跳動着,每一次都泛起微弱的痛。

怪不得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我從前總是在抱怨段涅的無情,父王的無情,後宮中相逢又別去的每個人都冷漠又無情。但其實并非他們想無情、想冷漠,而是身在這座深宮中,冥冥天注定,你就是得無情,就是得不停猜忌才有出路。

我終究也成了這無情又冷漠,卑鄙又多疑的深宮中的一員。

真的好累啊,當初我到底為什麽要做皇帝呢?自從坐了這個位置以來,我似乎就沒有開心快樂過。

可是現在後悔也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事情做了就難以回頭。

譬如帝位。

譬如纏綿……

內聖外王,倒是與齊方朔的言論不謀而合,這兩人不愧是竹馬之交,知己良朋,連想的都一樣。

“……所以,鳳王心裏肯定是有您的。”劉福絮絮叨叨一大堆,最後做了個總結。

我輕笑着望向他:“這誰知道呢?恐怕只有剖開他的心才能知道了。”

劉公公老臉一白,迅速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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