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聽到楚邵雲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對他便沒有好感,說我小肚雞腸也好,眼裏容不得沙也好,反正我和他是注定不能和睦相處的。

既然對他不放心,我就想叫人查查他。但我也不好直接與段涅說這件事,畢竟毫無根據地懷疑他的徒弟,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與我生氣,因而一切只能在暗地裏悄悄進行。

自從與段涅重修舊好,我便時常和他黏在一處,就連批閱奏折也在他那裏,就差沒把禦書房給搬到麟趾宮了。不過床笫之事進行的卻并不太多,一來畢竟男子間行這事諸多麻煩,對身體也有負擔,二來……段涅實在太過厲害,我要是和他夜夜春宵,恐怕就真的要荒廢國事了。

雖不做那檔子事,我和他也有很多別的事可做。我心裏有他,就算只是看着他喝杯白水,也能喝出仙瓊玉露的滋味。

這日我與段涅下了幾盤棋,輸多贏少,覺得無趣,便丢了棋子不玩了,拿起手邊果盤裏的一顆橘子剝了吃。

段涅見如此,讓人撤去棋盤,端來泡好的香茗,與我閑聊起來。

“申祿回去了?”

我一愣:“……嗯。”段涅終于不再以“那個奴隸”稱呼申祿,我竟然聽得有些不習慣,“今早走的,我不見他,他就回去了。他……知道國師就是皇兄了。”

段涅正将杯子送到嘴邊,聞言立刻便懂了,勾了勾唇道:“他眼力倒好。”

“他這脾氣有時候真叫我受不了。”

“那不如斬了。”

我看了他一眼,被他眼裏似真非真的笑意弄得有些心慌,忙道:“皇兄說笑了。”

哎,看樣子就算稱呼變了,态度一時半會兒也變不了。

“趙婕兒招了嗎?”段涅又問。

“沒有。”我搖頭道,“不過據她的貼身侍女說,趙婕兒在清原庵休養時,的确與一位陌生的年輕公子接觸過,想來便是那段棋的好外甥。”

“能在祝辭上動手腳的,必定是接觸的到祭祀器物的官員,看來那宋公子本事挺大,連朝廷官員都能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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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說得心裏發沉,這一副山雨欲來之勢,着實讓我煩心,真想将他們那群亂黨斬草除根、一網打盡,也好過這樣一個接一個,叫我疲于應付!

不想再說這些不愉快的,我應了兩聲便岔開話題,與他聊起了別的。

“皇兄,當初你為何會收楚邵雲為徒?他不過一個漁家小子,到底哪一點得你青眼了?”

以段涅的性格,救了也就救了,怎麽還會養在身邊?每次想到這茬我就覺得心裏不舒服,總覺得這小子分去了段涅對我的寵愛,真是想一腳碾死。

段涅像一點沒看出我的不安,剝了顆橘子,将一片果囊遞向我道:“正好閑着也是閑着,而且他那顆淚痣與你生的太像,叫我不好拒絕。”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一下抓住重點。

“皇兄是因為我才收留他的?”我握住他的手腕,探身去咬他喂給我的橘子。

段涅想了想,道:“可以這樣說吧。”

我心中高興,起身走過去坐到他腿上,環住他脖子道:“皇兄心裏始終有我。”說着便去親他,一股酸甜的果香在我倆唇齒間游走開來,當真美妙。

段涅一直輕撫我的脊背,任我吻着,簡直予取予求。

我與他着實過了一段如膠似漆的日子,我從未如此快樂過,只要想到今後不再只是我一個人,這森冷的皇宮中我身邊始終有段涅陪伴,心中便止不住地感到歡喜。

長久的歲月中,他早已成為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骨,是血,是牽動我的每一分歡喜和憂愁。失去他,我只是一具空有皮囊的行屍走肉,有他,我才是活生生的人。

若他這會兒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法子去給他摘下來。只要他開心。

他開心了,我便也開心了。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攜手并進,共同迎接未來的好與壞,做彼此的依靠。

可好景不長,這一切我苦苦熬來的幸福,我以為的幸福,竟結束的那樣快,那樣不留餘地。

一場美夢,終是以最不堪的方式破碎了。

這日我一如既往來到麟趾宮找段涅,宮人卻說國師正在面見弟子,問我要不要進去通傳一聲。

我一聽楚邵雲又來了,心中不悅的同時鬼使神差想要知道他們到底在聊些什麽。

若楚邵雲對段涅只是尋常師徒情誼,我便任他繼續待在藤嶺,以後還會重用他。可若他敢對段涅有什麽非分之想,我立馬将他送走,送到尚地去做苦力。

我對安瀾使了個眼色,他馬上意會,甩着拂塵下去囑咐麟趾宮宮人不得将此事聲張。

我擡腿就往段涅寝殿隔壁的耳房走去,那裏有一處機關,不知是哪一任主人留下的,被我無意中發現,正好能做偷聽之用。

我一個人進到屋裏,走到懸挂着的一幅畫前,撩開了将它身後牆上的一塊磚石抽了出來。

這堵牆之後便是段涅的寝殿,同樣也挂着一幅畫,正好擋住磚石的空隙,因此不會惹人注意。

畫紙很透很薄,但也只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

只見有兩個人相對坐在桌邊,邊喝着茶邊說話,聲音不算大,但我将耳朵湊過去聽也聽得清。

楚邵雲嘆口氣,有些不忿道:“師父,您到底要忍到什麽時候?”

段涅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不疾不徐道:“你這就忍不下去了?”

至此短短兩句話,我心中已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選擇繼續聽下去。

只聽楚邵雲道:“我是替師父不值,那昏君處處不如您,憑什麽霸占着皇位不肯讓賢?他還脅迫您,折辱您,實在死不足惜。”

段涅道:“我倒是想動手,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

楚邵雲沉默下來,似是在想法子,片刻後道:“這樣,過陣子師父勸昏君去別宮度夏,到了那裏您再随便找個理由離開,我會想辦法替師父動手除去昏君。”

“你動手?”段涅有些吃驚。

“師父放心,我有法子的,一定不會讓人抓住把柄。”

段涅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說:“申祿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他最是忠于段姽,恐怕段姽死後他不會罷休。”

楚邵雲一哂:“有燕穆侯和嵬靈君這兩大諸侯的支持,師父再控制住太子,難道還怕他區區一個奴隸不成?”

“你的意思是,讓我挾天子以令諸侯?”

“正是如此!”

段涅似乎覺得此法可行,低低笑起來:“妙哉妙哉!只是……我為了權勢,你又為了什麽?”

楚邵雲一靜,從座椅上站起身,單膝跪到了段涅跟前,仰起臉道:“我自然為了師父。”

聽到這裏,我已是心神俱亂,慌忙将機關恢複原樣,整個過程手都顫抖不止。

他原來不是不想我死,也不是原諒了我,而是既想我死又想要權勢。

可這段時間的濃情蜜意又算什麽呢?

我整個人都亂了,心裏充斥着各種疑問與回憶,一樁樁一件件,叫我覺得不敢置信,又覺得好笑。

為了這至高的權勢,他當真是什麽都能忍,裝得那麽像……那麽真。

我失魂落魄離開麟趾宮,一回自己寝殿便被門坎絆了一跤,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安瀾見此大驚失色,忙過來扶我。

“陛下陛下!您怎麽樣了?可有哪裏摔傷了?要不要奴才宣太醫?”

我眼前陣陣發黑,全身都是冷的,連血都仿佛凍成了冰渣,心也被凍得一片麻木。

“你們都退下,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安瀾不敢忤逆我,招呼着衆人紛紛退下。

不一會兒,偌大寝宮便只剩我孤零零一個。

到頭來,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我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歪歪斜斜撲到床上,只覺得身上發虛,沒有一絲力氣。

他要我死……

他竟然這樣恨我……

有了楚邵雲,他便不要我了……

我手指緊緊揪着絲滑的被褥,将臉埋進其中,不一會兒便感覺面料被熱液浸濕。

辭去夢裏繁花,醒來孤清冷月,都是……活該。

幾天後,段涅果然提議要與我一同前去別宮度夏。

“你想去?”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段涅神色間看不出絲毫異樣,道:“許久不去了,你不想去嗎?”

我認真地盯着他的雙眼,想要看看他的眼中有沒有一絲惶恐和不忍,奈何什麽也看不見。

段涅要是真的想騙我,我是怎麽也發現不了的。

我心中一嘆,罷了,他既然想要我死,我又何必讓他不開心。

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給他去取,更何況只是要我的命呢?

“好吧,我們一起去。”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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