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3
段涅和段姽身在皇宮,生為皇子,卻自小游離于一衆貴胄之外,常年呆在偏僻的西北一角,沒什麽存在感。
九皇子年幼,段涅大他十多歲,說是兄長,其實更像父親。
段涅養着他,待他嚴厲近乎苛刻,雖讓段姽敬他愛他,卻也讓他怕他。
段涅二十歲成人那年,去祭拜蘭妃的時候,在皇陵外遇到了落寞的智深。
他戴着鬥笠,一身破舊蓑衣,雖是嚴冬卻穿得猶如夏天,走在雪地上的連腳印子都不留。
段涅知道這是個高手。
智深一直盯着段涅的臉瞧,他在這個剛剛弱冠的青年臉上看到了他昔日愛人的影子,看到了曾經那個美麗無雙的嵬地第一美人的影子。他幾乎看癡了,眼眶發熱,心也止不住地狂跳。
段涅孱弱的身姿使他與智深記憶中的蘭妃更想像,也使智深第一眼就淪陷在這種致命的相似中,讓他這失落了二十年的苦戀再次有了寄托。
段涅從對方狂熱的眼神中猜到點什麽,但他仍然很警覺。
“你是誰?”
他一直沒有忘記蘭妃對他說過的話,他也知道那些曾經的恩怨情仇,但他并沒有興趣替他母妃還債。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智深不是來讨債的。
他說他是來幫段涅的,作為一個出家人,他甚至比一般人更了解當今時局,也更清楚段涅現在尴尬的處境。
他今年二十歲了,早到了出宮建府的年紀,夏王卻仿佛将他徹底遺忘,仍讓他住在鳳梧宮中。
三皇子和五皇子已早早搬離皇宮,擁有自己的門客,鬥得暗潮洶湧。而段涅至今只是個宮中的隐形人,是皇子中最無聲無息的一位。
人人都不将他放在眼裏,覺得儲君之位和他無關,可他憑什麽不能掙呢?就算是這樣一副殘軀,他也比誰都想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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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知道他暗地裏在與哪些人接觸,那些人又都有着什麽樣的本事。
如今三皇子與五皇子鬥得厲害,還遠沒有到他該出手的地步。等他們狗咬狗,其中一人勝出,才是段涅真正參與奪嫡的時候。
可這些,并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大和尚能輕易知道的事。
“哦?你能幫我什麽?”寒冷的天氣裏,段涅披着厚厚的鬥篷,呼出的白霜甚至要叫他看不清智深的表情。
他沒有接受,但也沒有拒絕對方。
智深單膝跪到地上,仰起臉,帶着虔誠道:“我能為殿下做任何事。”
段涅看着他,打量着他,似在評估他話語的可信度。
最後他說:“母妃死前讓我好好待你,但如果你想效命于我,便注定無法過平靜的生活。”
智深聽他提起蘭妃,渾身一震,雙目中流露出眷戀的微光。蘭妃進宮後,他心灰意冷,出家為僧,去了江湖中神秘莫測的摩雲寺,隐居深山之中苦心練武。二十年鬥轉星移,再入世時,卻發現伊人已逝。
他也是出生嵬地大氏族,卻因夏王的蠻橫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讓她凄涼無助地死在了冷酷的深宮之中。他當然也有恨,他恨夏王,恨這不公的世道,更恨自己的無能。
他垂着頭,一派恭敬:“殿下盡管吩咐,我既已入世,便沒想過要過平靜的生活。智深此生唯一心願,便是能為殿下解憂。”以及殺了夏王。
段涅正是用人之時,這樣一個武林高手,能幫到他的地方實在太多,對他的誘惑不可謂不大。
雖然智深的身份有些麻煩,但他現在處境艱難,俨然已在絕處尋找生機的時候,再差又能差到哪裏?
“既然你這樣說了,便留下來吧。”最終段涅還是收下了智深,将他留在了藤嶺。
而在此後的歲月中,這個大和尚的确幫了他良多,甚至在最後替他除去了夏王,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九皇子一天天長大,因為有了段涅的看護,倒也過得過去。他生性活潑愛鬧,甚至骨子裏還有些肖似夏王。那是只在他氣到極致才會顯露的神情,帶着狼一樣的狠絕,下一刻仿佛就要撲上來撕咬你的血肉。
段涅倒是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畢竟這是在深宮中,人吃人的地方,善良的孩子活不久。
“皇兄!六皇兄!嗚嗚嗚,他們都欺負我!”段姽搖搖晃晃沖進來,一下子沖到段涅床邊,臉上灰撲撲的,眼裏含着淚,身上衣服也破了多處。
他身後跟着一個嬷嬷和一名小太監,見段涅視線掃過來,那嬷嬷吓得脊背一下挺直,說話都帶着磕巴。
別人或許覺得六皇子一個病秧子軟弱可欺,可他們這群伺候九皇子的宮人卻清楚這位主子的厲害。
皇宮中死個人是尋常事,在這冷宮般的地方死個人那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事。
就算再不受寵,他們始終是皇子,是和奴才不一樣的人。段涅這些年沒少敲打他們。
“九殿下方才去禦花園玩,碰到了十三公主一行,兩個人本來各玩各的互不相幹,突然公主就跑過來推了殿下一把,還說花園是她的,讓殿下滾……”嬷嬷一臉難色,看段涅眸光越發冷然,哆嗦着說不下去了。
段姽雖年幼,但也已經知道不少事,他哭着問段涅:“皇兄,為什麽嗚嗚嗚……為什麽他們都要欺負我?我……我明明和他們一樣嗚嗚嗚……也是父王的……父王的孩子……”
段涅面無表情看着他,沒有為他拭淚,也沒有安慰他。
段姽在他的注視下有些哭不下去了,漸漸收聲,不安地咬唇:“皇兄?”
“你和他們不一樣。”段涅掏出條帕子遞給他,讓他将臉擦幹淨,“我們和他們……都不一樣。”
住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整天活得戰戰兢兢,怎麽會一樣呢?
可段姽還太小,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是因為……嗝……我沒有娘嗎?”
他還只是個孩子,想要得到父親的寵愛,想要和兄弟姐妹一起嬉鬧,這都是本性。段涅雖對他不錯,但他一直身體不好,總是悶在寝殿裏,能與他齊齊走在陽光下都是少的,更不要說同他玩鬧了。
他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他不想做一個異類。
可這些其實在他出生時便已注定,他是舞姬的兒子,那些自诩尊貴的皇子皇女們又怎麽會主動親近他接納他?
段涅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要怎麽和一個小孩子解釋這些。
他摸了摸段姽的腦袋,斟酌着道:“因為你還不夠強大,但總有一天,你會站在這世間最高的位置俯視他們,将他們一一踩在腳下。”
段姽懵懂地點了點頭。
“皇兄呢?”
段涅唇邊泛起一抹蒼白的笑,宛如泥濘之地開出的雪色山茶。
他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道:“我會和你一起,将他們全都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