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the past

【12】the past

仍然擁有的彷佛從眼前遠遁,已經逝去的又變得栩栩如生。——歌德《浮士德》-------------------------------------------------------------------------------

許諾出生在一個熱鬧的地級城市,有繁華的市區,也有幽靜的山水。

許家住在郊外,許諾上的郊區小學,每天走路上學放學,他有一個姐姐,前兩年考上了市重點高中,讀寄校,一個月放一次假。

姐姐許言是許諾全世界最喜歡的人,他向來只跟在姐姐的身後,以姐姐為榜樣為目标。

許諾知道,他家姐姐的考試幾乎次次年級第一,清秀美麗的外在也總能引來一堆少年在她教室的窗外偷看。

他喜歡周五傍晚的時候守在姐姐回家必經的小路上,等着姐姐纖長姣好的身影出現在夕陽的餘晖之中。

他喜歡姐姐每次看到他都欣喜喚一聲:“小諾!”

然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牽着手回家,媽媽在家已經做好了晚飯,等姐弟二人端着碗拿着筷坐到餐桌旁,這個時候爸爸也該推門而入說一聲,“我回來了,今天菜好香啊!”

他以為,這就是永遠。

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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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水裏有個人。”

“真的哎,是個女人!”許言驚奇地看着離岸有些遠的那個掙紮的女人,“小諾你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救那個人。”

“姐姐,危險。”

“別擔心,我的水性很好。”許言脫掉校服外套一把紮進了水裏。

許言的水性确實很好,一番努力後,她成功将女人拖上了岸,女人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嘴裏一直念叨着:“快走,快離開…”

許言好似聽懂了,她披起自己的外套,對許諾說道:“你快回家叫爸爸過來,我背着她先去最近的診所。”

小諾立馬點頭答應,撒開小腿往家裏跑。

但他沒有想到,再和父親一起回到這裏的時候,河邊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幾名警察圍在河邊。

一個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穿着灰色西裝的男人也在場,他與警察說着話。

河邊躺着兩個毫無生氣的身影。

許諾的姐姐,也是其中之一。

她瘦弱修長的身影躺在鋪滿青草的河岸,從頭到腳蓋着一塊冰冷的白布,從那白布下露出一截素淨的校服衣袖。

許諾記不清當時的畫面了,仿佛依稀記得自己停在了很遠的地方不敢再向前,而父親則狂奔了過去,卻被那幾個警察死死攔住。

灰色西裝的男人漠然地看着幾乎發狂的父親,随後視線落到了許諾身上。

那種高高在上的,仿若看着蝼蟻的視線,許諾永生難忘。

許諾失去姐姐許言的那年,他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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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董事長生前一直樂善好施,這一次也是為了救那個輕生的少女才會身亡的,可惜二人都沒能上岸……”扮相精致的微胖女人出現在電視畫面裏,眼神帶着沉痛,“本臺記者關敏之發來報道……”

電視裏滾動播出着這條采訪新聞,傳言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傳言說,許家大女兒是個失足少女,16歲就在外面亂搞,搞大了肚子沒臉見人才去跳河自殺。

周圍開始有異樣目光聚集在他們一家,鄰居們經過都會對父母指手畫腳,“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小許諾再怎麽揮舞着自己瘦弱的手臂,“我姐姐才沒有自殺,我姐姐是去救人……”

但沒有人相信一個十歲孩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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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想起姐姐給自己講過的狼來了的故事,牧羊的孩子第一次騙人們說狼來了人們會信,第二次說謊人們還是會信,但第三次狼真的來了的時候,他再怎麽喊叫也沒人相信他了。

我不是放羊的孩子,為什麽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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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鄰居家的小女兒總是召集着一幫人聚在許家門口說着閑話,“我說看着清清純純的人其實骨子裏賤得很,看到男生們都圍着她轉我就知道會出事,那麽不知檢點,早點自我了斷也是對的選擇,也不知道總拿年級第一是不是抄來的……”

許諾知道,這個惡毒的女生從來都盼着姐姐能從這個世界消失,因為這樣,她才能有機會代替姐姐的位置,成為衆人的寵兒。

“我女兒都走了,為什麽她還要背負這樣莫名其妙的污名!”父親一夜之間蒼老許多,“我要去告那個記者诽謗!”父親瘋了一樣籌備打官司的材料,母親患有家族遺傳的先天性心髒病,因喪女之痛病倒了。

許諾在十歲的那年,學會了盡量地不引人注目,學會了一個人安靜地待在角落,學會了去姑姑家拿飯送到醫院,學會了照顧病床上的母親。

在家的時候,許諾常躲在卧室裏不出來,因為父親總是整夜整夜的不睡覺、四處奔波,他那雙不再透露笑容的充滿紅血絲的眼睛會讓許諾害怕。

許家姐弟二人睡同一間卧室,只拉了一塊可以移動的門板,許諾坐在自己的小木床上,對面門板的背後就是姐姐曾經生活過的空間,那裏面還有姐姐的遺物。

對着那塊把手落滿了灰的門板,小許諾經常一發呆就是一整天,然後在不知道的時候就睡着了,有時會因為沒蓋被子而被凍醒。

以前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只是現在,會給他蓋被子的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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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托人在市裏找了一個律師,請到家裏來,端茶倒水地好生伺候,許諾偷偷打開卧室門看向客廳。

“林律師,我的女兒絕對不會去自殺,您看,這是她的日記,上面還寫着第二天要去孤兒院做義工……”

許諾看到了父親把姐姐最心愛的日記交到了那個律師手裏,也看到了那個律師的名牌——林建斌。那天,他還特意去查了字典,生怕自己弄錯。

對于姐姐的日記,小許諾一直抱着很神聖的憧憬,因為每當姐姐在寫日記的時候,她就會把移動門板拉上,不讓自己過去,還經常對自己說這個小本子很重要,千萬不能淘氣拿去玩,否則弄丢了她會很傷心。

所以小許諾一點也不想父親把姐姐的日記本交給別人,但是有什麽辦法呢,父親說那個人能證明姐姐的清白,能聲讨惡人。

那時的他單純的很,他只是看着這個叫做林建斌的西裝筆挺的人覺得他像救世主,因為他好像能做到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所以他想記住這個人,長大了要好好去謝謝人家,順便把姐姐的日記要回來。

在以為黑暗之路要到頭了的時候,卻未料到是一個深淵在等着你。

林建斌在開庭當天輸掉了官司,而且卷走了父親交予他的所有有關證明姐姐清白的證據,包括那本日記。

然後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這個小城。

父親發怒了一段時間,随後愈加消沉,終于有一天,他踏上了前往省級最高法院的路,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在去往A市的途中遭遇了車禍,當場死亡。

收到噩耗當晚,母親病情加重,沒熬過去也走了。

小許諾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

姐姐,父親,母親……

他曾有過這樣一個家。

冬天的時候,母親會給他們織毛衣織圍巾,她是一個端莊美麗的女人,鄰居們常常打趣父親何德何能可以娶到這麽好的一位妻子。

每當這個時候,父親都笑得合不攏嘴,他芸芸衆生中平凡的一個男人,溫和,有時又耍點小幽默,盡心盡力地想辦法逗樂全家人。

在父親講笑話的時候,姐姐永遠是笑得最開心的一個,她是這世上最聰明最漂亮的姐姐,雖然所有人都說許諾和姐姐長得最像,但他覺得,姐姐比自己好看多了,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還有那雙笑起來別提多漂亮的眼睛。

他以為,這就是永遠。

但命運的洪流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到了萬丈懸崖的邊上,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十歲,他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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