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替罪羊﹣
【27】
我蹲下來能觸摸到地獄,擡起頭卻望不到天堂。——北島------------------------------------------------------------------------------------
天堂鳥和FT的手腕強大,前一天晚上出事,第二天出面解決,當晚夜間就召開臨時新聞發布會,FT采訪發布出去的同時,天堂鳥新聞發布會現場開放。
兩天之內,将輿論控制起來。
發布會現場人聲鼎沸,許諾站在出口大門陰影處,看見被一群人擁住的高臺,高臺上坐着兩個人影。徐海娜一身OL幹練大方,溫瑾瑜也難得不再風騷,上身是規規矩矩的白襯衫,意外襯得那張妖孽的臉美豔無辜。
現場的閃光燈能把人閃瞎,許諾好不容易咬牙撐完采訪,這會兒是真的堅持不住了,落水風寒的後遺症還真是嚴重。
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轉身離開會場,卻在過道碰到了一個此時最不想碰到的人。
洛伽穿得和發布會現場的嚴肅格格不入,嬌小的身軀包裹在一件軍綠色的風衣裏面,顯得随性而又簡練。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塊工作牌,上面寫着“The Truth”。
The Truth 新聞網站全靠洛伽一人在撐着,卻也因這一人在紛雜的網絡世界得以清淨空氣殘喘。
他們有一句總标在網頁最上方的格言:向真實致敬。
To the truth.
Truth
什麽是真相?
新聞報道出來就是真相麽?新聞不該只報道真相麽?
洛伽曾是許諾最向往的目标,因為身為記者的這個人睿智,毒辣,對真相與原則執着到底,至少她報道出來的東西都那麽令人欽佩,她所追求的是無限接近真實,一個真正的記者從來是以敷衍和謊言為恥辱的。
許諾曾經也想成為洛伽那樣的人,沒有心底的秘密,坦坦蕩蕩地活在這個世間,可是他卻親手制造出假新聞,曝光在洛伽的眼皮子底下。
現在,連向往的資格也沒有了。
洛伽的臉色一如既往地平靜無瀾,似乎早就料到許諾會在這裏,娃娃臉上沒有吃驚的顏色,她提起自己的相機對着許諾,“又見面了,笑一個看看。”
喀嚓,她的手指按了快門,鏡頭仿佛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許諾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
“笑不出來麽?”洛伽看了一眼相機屏幕上靈魂空洞的人,“還是生病了?臉色真難看。”
許諾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他很累,只想快一點逃離這個喧鬧的地方,逃離洛伽刁鑽攝魂的眼睛。
心慌,惡心,病得更重了。
許諾微微鞠躬,錯過洛伽離開,但她最後一句漫不經心的嘲諷還是飄進了耳朵。
她說,“和你的采訪報道一樣難看。”
———————————————
許諾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ViVi姐幫忙請了假,他很榮幸地成為了請假最多卻也升職最快的實習記者。
詹子恒坐在閣樓,陪他陪了一早上,許諾病怏怏地躺在小床上,看起來不像是物理上的細菌感染,更像是被精神上的困擾折磨了。
詹子恒從來沒見過許諾這麽憂郁的樣子,就像是,一夜之間,他懂得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許諾,許諾!”他喚了很多聲才把這個病人的魂給喚回來,“你最近…心情不好嗎?”
許諾耷拉着眼睛看向他,眼珠遲鈍地動了動,好似半晌才将他的話聽進去。
“假如,”許諾花了幾十秒開口,又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找回自己的聲音,“假如對面有一座你一定要得到的聖杯,你要拿到它就必須穿過充滿泥淖的沼澤地,當你歷經艱辛,終于到達聖杯前拿起它時,卻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污濁,弄髒了杯子。”
許諾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詹子恒,“聖杯就失去了光環,不再是聖杯了…”
“你說,你該不該傷心。”
詹子恒不理解許諾為什麽突然講了一個像寓言的小段子,只覺得許諾既然問了,自己就一定得回答。
他想了想,認真地答道:“不用多傷心的,拿回家洗幹淨不就行了?”
徐海娜上到閣樓的時候,只聽見許諾像哭又像笑的聲音,仿佛悶在一個容器裏面,讓人聽不真切。她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詹子恒坐在床邊,一副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而床上白色的被子裏拱起一坨不住顫抖的東西,聲音就是從那裏面傳出來的。
離得近了,才聽得清楚了,被子裏的人,是在笑。
徐海娜雙手叉腰,聲音不高不低地喊了聲:“詹子恒。”
只見詹子恒在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僵硬地扭過頭來,“海娜姐…”
“瑾瑜的事情剛揭過去你就想出一條‘詹子恒耍大牌罷演’的新聞是吧?”徐海娜過來一把扯住了詹子恒的耳朵,“許諾是個成年人他自己知道照顧自己,反倒是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個成年男人要以自己的工作為重啊?!”
“啊啊啊!疼啊海娜姐!”詹子恒開嚎,“海娜姐,有話好好說,您先松手!”
“許諾!”徐海娜沒理會詹子恒,朝床上那一坨喊道,“我把他帶走了,你能自己照顧自己吧?”
被單下伸出一只手,比了個OK的手勢。
徐海娜穿着高跟鞋到175,纖細的身子毫不費力地拽着高大的詹子恒往樓下走,詹子恒配合前者弓着腰,慘兮兮地回頭,“許諾,有事打我電話,我接得到!”
“接得到你個頭啊!我一早上打你多少個電話你不接,居然想翹通告!”
“啊啊啊海娜姐你輕點!耳朵要掉了!”
“現在把你的手機交給我,上節目還想帶手機?”
“別呀,海娜姐你最好了……”
兩人吵鬧的聲音随着下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小,許諾從被窩裏鑽出,眼睛濕潤着,一行眼淚從眼角流下,弄濕了枕頭。
哭着的人,嘴角卻帶着笑意。
“哈……”
“洗幹淨不就行了?”
“詹子恒你個活寶。”
空曠的閣樓裏,一個人喃喃自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