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師姐
連霁站在原處良久未動，神色頗有幾分無奈，蒼向尋眸光一冷，千吟劍身泛起一道白光。
“放開我師弟。”
餘光掃過空中玉如意，連霁眸色微沉，揮袖迅速掩下指尖紅符後猛然收手。沒了支撐着的莫良重重摔在地上，與此同時，周邊防護光罩發出咔咔聲響，原本翠□□滴的玉如意瞬間破碎，帶着火焰的巨大利爪騰空襲來——
連霁反應極快，他一把将蒼向尋推開，反手奪過千吟，發絲被烈焰烤至蜷縮，隐隐有焦糊味傳出。他看準時機，在利爪落下前将将千吟向前一送，那抹劍刃清光一閃，直接沒入訛魇指縫軟肉中。
異獸吃痛，轉撕為拍，連霁躲閃不及，被尖長的指甲自背後劃出一道傷口，帶着慣性滾出好遠。尖銳的碎石沿左側額角劃至右颌，黑布掉下，露出一張稚嫩面頰。
鮮血流入眼中，連霁顧不得擦拭，回手将一枚定身符打出，在蒼向尋微微震驚的眼神中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手指翻轉間，紅光璀璨。
待光芒消失，哪裏還有三人影子。
雅閣內。
約摸十三四歲的小童抱着面銅鏡，銅鏡裏的兇獸在一片紅光前徘徊，十分暴躁。
入侵者消失，失控的訛魇漸漸回複平靜，它在原處徘徊良久，确認無人後，這才慢慢回到泉邊，卧倒去舔舐傷口。
小童撇了撇嘴，啪的一下将鏡子扣在桌上。
“真沒意思。”
眼前景色由黑綠岩洞變作青竹翠瓦，山澗水流潺潺，茂林修竹，甚是清幽；上山修士均身着錦帶緞裳，腰佩白玉靈匙，仙姿綽約。
這裏是連城門山下一處竹閣。
翠竹旁立着位女子，柳眉杏目，藕臂朱裙。
為防萬一，童瑤很早就守在那裏，見紅光大作，先是一喜，待看清三人模樣，掩袖低呼：“小尋？怎麽…怎麽弄成這樣？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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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走幾步将莫良扶起，目光移至連霁，打量片刻，遲疑道：“這位是？”
連霁按着傷口，語氣淡漠：“無關緊要之人。”
饒是沒心沒肺如童瑤，聞言只能尴尬笑笑。
為了脫身勉強控制千吟耗費了太多精力，加上幻霧作用，他能感覺到自己意識已不甚清晰。不想多留此處，連霁轉身欲尋一地方療養，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臂。
蒼向尋盯着連霁，語氣不容置否：“你還有傷。”
他不是愚笨之輩，腳下地點為連城門山澗，傳送符為誰所屬自然明了，想來那時洞中舉措，無非是為了協助三人逃出去。
雖說這人盜人財物令人不齒，但到底救了他們兩次，留人療養本就應當。
一碼歸一碼，這兩件事并不沖突。
連霁皺眉，“我沒事。”
蒼向尋沒有松手，眼神略有不耐，他向來不喜歡虧欠人情，尤其是對于這種偷雞摸狗之輩。
“傷口不可感染，需立刻醫治。”蒼向尋道。
不知是不是幻霧的後勁太足，連霁沉默良久，腦海裏閃出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小子語氣真欠揍啊，剛剛不還叫前輩，現在這麽快就改口了？
………
我在想什麽。
他眯了眯眼，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此處不遠便是連城門所屬分藥閣，閣下養好了傷，大可自行離去。”
童瑤也是聽出了自家師弟語氣中隐隐的急躁，雖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依舊順勢道：“對對對，那裏還有很多療補丹藥，仙友若不嫌棄，可一同前往。”
“不必。”
連霁拒絕的很果斷，這地方到底看不順眼，呆久了反而糟心。
他試着掙脫幾下，奈何蒼向尋抓得實在太緊。
“……”
周圍聲音變得缥缈，連霁知道自己要撐不住了，他狠狠磨牙，若放在前世，自己早就一掌拍過去了。
這人什麽脾性，怎麽就這麽倔，他想。
抓着他的蒼向尋也這麽想。
眼前景色越來越模糊，連霁晃了幾下，眨眼間看到童瑤略帶緊張的眸。
緊繃着的那根弦突然松動，耳鳴聲斷斷續續，最終眼前一黑，連霁重重倒在地上。
罷了，現在也打不過你們，想治就治吧。
意識消失前，他動了動唇角，吐出三個記憶裏早就陌生的字眼——
師姐啊。
“小尋，我從殷藥師那裏得了幾顆寶貝丹藥，分你一個。”
“小尋，劍修調理靈氣的方子我研究過了，你要不要試試？”
“小尋，小良兒吃了我的煥顏丹又拉肚子了。”
“小尋，你說我以後要有了道侶，會是什麽樣子啊。”
女子笑顏如花，儲物袋總堆着各式各樣的丹藥，發間鈴铛清脆作響。
“小尋…”
“小尋。”
驚雷乍響，畫面切過，女子的雙尾髻換成了婦人高髻，錦衣華服被血污打濕，懷中還抱着已經死去的嬰孩。
杏眸含淚，她靜靜地望着自己。
小尋。
女子用力扯動嘴角，嗚咽中夾雜着笑意，扯得胸腔生疼。
對不起…
他眨眨眼，看着青羽從女子胸前穿過，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豔紅的鮮血濺濕面頰，那個出劍的男人就立在自己身側，氣質如玉，溫文儒雅。
你從來都沒有對不起我啊。
夢醒時屋子裏并無一人，連霁下了床，穿過竹林來到一處溪邊。
溪水清澈，映出少年的蒼白面容和一道猙獰而醜陋的傷痕。
臉上血污早就被人被清理幹淨，連霁并不在意那道傷，伸手随意捧了些溪水淨面，冰涼的溪水淌過臉頰，傷口處被激得隐隐作痛。
即使是夢，那陣溫熱的觸感與腥甜的氣味卻讓他惡心。
清醒少許，連霁挽起袖口，舊傷新傷重疊部分被精心處理過，還在手腕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挂在腰間連接着玉匙的錦繩不知怎麽斷開了，那抹翠色落在石頭上滾了幾滾，落入溪邊的石縫中。
連霁盯着那個結看了許久，直到翠玉與岩石撞擊發出聲響，這才回過神來。
手指靈活地解開綁帶，随意将其丢棄在溪邊，他彎腰拾起玉匙，擡眸望向遠處竹閣。
“接近目标蒼向尋任務完成，獲得獎勵：召喚符。”
“開啓新任務，主線任務：請宿主阻止連城門選拔大會正常進行。”
把玩着指尖冰涼潤玉，連霁眸色晦暗不明。
回到藥閣，轉角處恰好碰到了提着藥桶的童謠。
她看到自己，讪讪一笑，“那個，我正要找你。”
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連霁微微挑眉：“什麽事？”
“能不能麻煩你…給小尋送些湯浴的藥水，”她晃了晃桶，語氣無奈，“這是一會兒要加進去的，這附近沒有男雜役，平日都是小良兒去送。”
藥水？
心底警鈴大作，連霁下意識望入桶中，只見那油轟轟的黑色汁水上飄着一層墨綠色浮沫，十分得…不雅觀。
“這藥水是？”
“我新配的驅熱補靈散，小尋有靈氣護體，只需藥浴排出炎毒便可自行恢複。”
“……”
移開視線，連霁努力抑制住抽搐的嘴角。
“麻煩你了。”童瑤盡量笑得和藹。
接過藥桶，陣陣藥香撲面而來。
像是初雪中盛開梅花，還有一絲淡淡的薄荷香氣。
除了賣相醜些，味道的确很好聞。
敲響房門時，蒼向尋似乎剛剛打坐完畢，沒了頂冠束縛的墨發被随意紮在腦後，身上僅着了件裏衫。
見是連霁，他先是愣了下：“有事？”
上下掃視幾眼，未等連霁開口，蒼向尋先擰眉道：“外傷不可沾水。”
連霁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前襟濕了一塊，發尾依稀還挂着水珠。
“嗯。”他毫無誠意的附合，将藥桶舉至眼前：“給你的。”
蒼向尋看都沒看一眼，拒絕得很幹脆：“我并無大礙。”
“你師弟有。”連霁回答。
未等蒼向尋開口，他跨一步越過門檻，仗着身材瘦小，輕而易舉擠入房內。
藥閣卧房不多，一間留給他住，蒼向尋和莫良就只能合住一間。
暼一眼床上睡得死沉的莫良，連霁剛來到木桌邊，就聽得一陣铮铮。
千吟出鞘。
不知睡了多久，莫良突然猛得蹬腿，一個翻滾掉在了床下。
“好疼……”
入眼是熟悉的房間，莫良快速從地上爬起，輕輕摸了摸磕疼的屁股。待看到椅子上那抹熟悉的背影，迷茫中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喜色，“師兄！”
“我…我突破了！我現在是煉氣初期了！”
站在另一邊的連霁默然，心道就是因為你的突破使靈氣彙聚引來訛魇，以至于這小子當時中了幻霧，差點連大家一起宰了。
整理好衣服揉了揉眼睛，莫良這才注意到屋裏的另外一人，待他走近看清，眼底的驚訝再掩蓋不住。
“是你！”
蒼向尋轉向莫良：“你認得他？”
莫良撓了撓頭，“之前…之前師兄在集口與那些人打鬥時，張子虛曾想要偷襲我，多虧這位仙友出手相助。”
他說罷小心翼翼看了蒼向尋一眼，補充道：“待我回過神來，他就已經不見了，所以才未及時告知師兄。”
氣氛陷入沉默，唯有千吟依舊親昵地繞着兩人飛行。
“嗯？”
莫良試探般伸手，不出所料聽到淩厲的劍鳴聲，他猛地縮回手，先看看連霁又看看自己指尖，低喃道：“奇怪。”
“千吟不是向來只圍着三師兄一人轉嘛？”
蒼向尋并未搭話，他略帶暴躁地望着連霁，似乎也在等他的解釋。
本想讓千吟趕人出去，哪成想相伴多年的佩劍竟如此敵友不分！
連霁垂眸，拇指輕輕摩擦着指腹。
蒼向尋與訛魇一戰消耗過大，曾一渡引出劍靈，劍靈只識主家魂魄，最後落入連霁手中時自然認出了連霁，如此便不會傷他。
這事連霁很清楚，但蒼向尋不知。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個無法驅使靈器的人，為何會突然得千吟鐘愛。
“大概是我們的氣息相近吧。”連霁突然道。
蒼向尋臉色一黑，屋內氣壓又低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