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卷帷望月空長嘆(二)

第五十八章 卷帷望月空長嘆(二)

楊勇只覺得昏天黑地,眼前的事物也變得逐漸朦胧起來。他原心xing平淡,并不是脾氣暴戾之徒,體質也算溫和。可是如今本就秋日天幹氣躁,适才的大發雷霆又讓他肝火上湧。此刻聽得連翹這話,他傷心過度,一個踉跄便跌坐了下去。

“殿下!”高良娣見楊勇這般模樣,心中焦急不已,連忙沏了一杯甘露為他潤喉,可楊勇哪裏還有喝水的心思呢?

“大膽!你如何能詛咒雲娘娘!”

連高良娣都不敢多言,然跪在最前的沉星一聽自家娘娘出了事,此刻竟心中一急,不禁喝問連翹。

即便此刻佩兒不在,碧月已死,沉星當是雲漣殿中最得臉的宮婢,可連翹在宮中資歷深厚,哪裏會将她這個黃毛丫頭放在眼中呢?不禁秀眉一蹙,揚眉道:“我大膽?雲昭訓枉有美貌,卻蛇蠍心腸!這樣的女人,不必我來詛咒,自會遭到天譴!”

這話說的太過直白,吓得一地奴才宮婢都臉色慘白。而楊勇更是氣惱難耐,竟跌跌撞撞地走向下殿,指着連翹道:“你說什麽!”

夜風吹過,卷起偏偏殘葉,勾得殿中燈火也不禁跟随着風兒簌簌而舞。連翹的面上撲閃着陰晴不定的光亮,映爍出她眸子中極力掩飾的幾點晶瑩:“殿下若不信,大可問問适才理直氣壯的沉星!雲昭訓脾氣暴戾,喜怒無常,将奴婢的親妹妹茯苓杖責至死,東宮中已人盡皆知!”

雲淩原本是無意為之,只是想要略施懲戒,以正宮中威嚴。然雲漣殿的下人正是跟着主子得臉的時候,這些年輕的奴才哪裏認得宮中的老人,自是不知茯苓的身份,見她這般不知死活的冒犯雲淩,手下自也是一點都沒留情。

而茯苓雖身為宮婢說不得養尊處優,卻也本就不是吃苦受累的命,哪裏受得了這突然起來的一番杖責?饒有獨孤皇後請了太醫診治,可五髒六腑均受了損傷,已是無力回天。下午強撐着起身,已是返照回光,又在重陽宮大殿之中受了雲淩的驚吓,是以黃昏将至,便香消玉殒了。

連翹本是獨孤皇後安cha在東宮之人,原見雲淩為人謙和,倒也不怎麽與她為難。每每報信,都說雲昭訓此人甚是安分,并不是狐媚之輩,還免不得受獨孤皇後幾句訓斥。然今日她竟打死了自己的親妹妹,連翹怎能不恨之入骨?

楊勇哪裏曉得事情始末,不禁愣住。然高洛卿并不為情所困,故而頭腦清醒,眸中疑慮一掃而過,連忙在旁提醒道:“殿下明察,不可再莽撞了!”

“呵,明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難得楊勇待雲淩是真心之愛,怎會有不信任之理?高洛卿稍一提點,他便已堅定了信念,反駁道:“阿淩不是這樣的人,你休得胡言!你诽謗主子,乃是大罪!”

“罪?”連翹冷笑,眼中暗含着譏诮,嘲諷道:“在這深宮中,主子永遠是對的,奴才們一個不慎便是有罪。呵,殿下打算如何發落于我?哈!”兩行清淚終于再難壓抑,從連翹微微有了細紋的眼角滑落而下,在她那扭曲抽搐的臉上蜿蜒流淌着。她擡頭苦笑,朗聲嘆道:“奴婢與茯苓都已年逾三十,從未婚嫁,只在宮中盡心盡力的伺候主子,哪裏料到我姐妹二人,最終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同是身為奴婢,這話令雲漣殿中的其他人聽了,難免會心中生有唇亡齒寒之意。高洛卿見她蠱惑人心,也終究顧不得身份,氣惱道:“連翹,你當真以為自己是皇後之人,殿下便不敢發落于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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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冷哼一聲,詭異一笑,道:“皇後?殿下?哼,你們都不是什麽善輩!如今,我就算是回了重陽宮,大抵也會被賜一死。”

楊勇聽着這話,心中隐隐生出不詳,蹙眉道:“連翹,你若說出雲昭訓的下落,我保證不與你為難!”

然而連翹聽得這話,并沒有任何回答,只是譏諷一笑。說罷一個起身,直向殿中的柱子撞去。

一聲巨響,滿殿之人都不禁發出驚呼。連翹的額角已綻放出一朵嫣紅的血花,臉色也恢複了平和,仿佛是終于得到了解脫。

***

山間陰沉,霧霾極重。

早起的日出縱然明暖,然而陰沉沉的雲朵似早有準備似的,早已重疊交錯的布成一張大網,将這才初生的一絲明亮遮蓋的嚴嚴實實。是以雖然早已雞鳴數遍,可蘭若寺卻仍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便如雲淩此刻的心境一般。

秋露寒霜,濕氣附身,更是讓人覺得刺到骨子裏的寒冷,連衣衫都冷冰冰的。這種感覺,更甚于冬日臘月那撲面的嚴寒。

蘭若寺的這間屋中條件極其簡陋,加之寒冷,夜裏山間還有野獸貍貓的叫聲傳來,極為可怖,所以雲淩與佩兒一宿都睡得并不踏實。是以天雖未亮,她二人卻已都無奈起身,眸子均腫的像桃子一般。

“小姐,咱們當真要在這過下去麽?”佩兒早先起身,已将這破舊的屋子略略收拾了一番。

木床木椅均是随意幾塊木條木板随意草草拼接而成,并未塗漆上油過。此刻山間潮濕之氣極重,木腿均已長出了淡淡青苔,發出了刺鼻的枯木腐爛之氣,不禁令人有些作嘔。然這深山之中想來盡是野草,也無處尋得清香花朵,這味道也只得強自忍受了。

雲淩心情大起大落,昨夜又幾乎一宿未眠,自是較佩兒更為疲憊。往日一雙清亮有神的眸子今日卻似這深山野谷一般,蒙上了一層薄霧,黯淡無光。幾條細細的鮮紅血絲在眼中蜿蜒遍布,似是将她的整個魂魄也已狠狠勒出血來,盡顯憔悴之态。

可是她的語氣中卻沒有半分軟弱,只淡淡道:“在這裏下去,只怕是坐以待斃,定會後患無窮,終究不是久居之地。”

佩兒見這般情形雲淩都未被擊垮,雖然看似消沉,但其實已有了決定,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替她覺得心酸:“可是,咱們如果逃走,被皇後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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