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如果說全皇城哪位大人最清廉,承安城的百姓一定會衆口一詞的說是禮部景大人。瞧瞧他們家那小宅子,拘謹的連鄰居都想把自家牆推倒了給他們家闊闊地方;瞧他們家門口那倆石頭擺件,小巧的還沒有路過的野狗高大威猛;瞧瞧他們家出入用那個小轎子,也就是景大人一家都纖瘦,換成大理寺卿徐大人就算硬踹進去了也拽不出來;再瞧瞧他們家過節那寒酸樣兒,劫富濟貧的大盜燕流痕路過都給留了些銀錢。
葉悔之此時正坐在號稱全承安最窮酸的禮部尚書景大人家某個院子的院牆上,而牆根下有個年輕機靈的小丫頭正在熬藥,小蒲扇一搖一擺的十分活潑。
“靈兒,我送你們府上一對氣派的大石獅子怎麽樣?”葉悔之沒話找話。
“不要,”靈兒搖頭,“我家大人說,我們府門口那不是獅子,叫貔貅,只進不出很攬財的。”
葉悔之站在牆頭上望了望實在算不上大的尚書府,又坐回原來的位置說就這麽大點地方還攬財呢,你家大人就不能奏請皇上賜個大些的府邸?
“賜了的,”靈兒回話,“可是大人說地方大了就要多請人打理,浪費工錢。”
葉悔之無語望天,這時候他們所在小院主屋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清瘦秀麗的少女站在門邊笑着看葉悔之,“你當心些,弄掉半塊磚我爹能追殺你整三條街信不信?”
“又病了?”葉悔之跳下牆,“我還以為你要多午睡一會兒。”
景裳看了眼靈兒煎着的藥,回說只是溫補用的,最近身體還不錯。說着走到院中尋了處陽光充足的地方閑立,動如弱柳扶風、靜若嬌花照水。葉悔之也不跟過去,靠着牆抱臂瞧着,景裳問你跑我這裏來幹嘛的?
葉悔之說你在劍意山莊修養的時候我念在同鄉份上對你也算關懷備至,如今來瞧瞧你居然這麽問我,真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景裳聞言點點頭,“我謝謝你動不動就将我的藥熬廢了,橋少爺、驢公子。”
葉悔之不言語,似乎在想怎麽開口,景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卻同煎藥的小丫頭說話,“靈兒,我們來猜猜他今天來幹嘛的好不好?你想啊,他回到皇城也一年有餘了,每日除了喝喝小酒打打野架半分正事也沒有,是不是也該按耐不住想謀份出路了?可是憑他那點文墨,估計連個秀才都勉強,更別說金榜題名了對不對?好在這人也不是全無長處,至少還有些個力氣會耍耍刀劍,從軍倒是條路子,但是他哪是個肯忍辱去葉家軍的人啊?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昨兒季大哥大勝回朝了,沒準他想去投奔季大哥呢。可是季大哥同他又不熟,他又不願意委屈他大哥去同季滄海拉下臉,這可怎麽辦呢?”
葉悔之打斷景裳的話,“然後我就來找你出主意了,行了吧!”
景裳滿意的點點頭,“我就知道沒事兒你想不起來我這地兒。”
葉悔之半真半假的勸,“別什麽事兒都可勁兒轉你那個腦子,全承安就你聰明是吧,有空多養養身子,你爹好歹是朝廷一品大員,都快被你吃藥吃垮了。”
景裳白了一眼葉悔之,“老爺子富着呢,就是摳門。”說完又問,“我聽說你大哥又娶了個陪房,葉老将軍舊部的女兒?”
Advertisement
葉悔之知道景裳同柳半君親如姐妹,沒有遮掩,“你消息倒是靈通。”
“她居然肯。”景裳柳眉微蹙,“柳姐姐這麽傲氣的人,最後也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擡大轎進了深門大院與人共侍一夫,何其悲哀。”
“怎麽嫁給我大哥就悲哀了,”葉悔之不滿,“而且後擡進來那個什麽孫小寒的我大哥碰都沒碰過她一下,雖然不知道嫂子心裏如何想,我大哥娶了她就不會負她。”
景裳笑彎了眉眼,全無半點含愁帶怨之色,“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就急着護短。”
葉悔之知道景裳之前那些感嘆并非玩笑,當年徐皇後說咱們皇族世家的女兒們雖然個個都美,可只有柳家丫頭和景家丫頭當得起一句國色天香,一句話讓兩家的門檻都被提親的人踩平了,如今徐皇後故去,柳半君也嫁了人,只有景裳時不時就來一次大病不起,遲遲拖着婚事。雖然明白但也沒有點破景裳那點小心思,葉悔之看看天上的太陽催了一句,“這忙你幫是不幫?”
“自然是幫的,”景裳也學着葉悔之的樣子眯着眼看了看太陽,“現在時候還早,季大哥不會那麽快從宮裏出來的,按慣例今天中午皇上一定會賜宴以示恩寵,一會兒你去東二街如意館二樓坐着,他一人出宮一定會走那條路,然後在如意館旁邊的小胡同裏直穿到未陽街,那條街上只有季大哥和徐大人的府邸再捎帶上你們将軍府的偏門,平日沒人會走那個小胡同,你在那裏攔住他保證沒人瞧見,他答不答應也丢不了你的臉面。”
葉悔之表情有些抽搐,“你連季滄海自己一個人時候走哪條路都知道?”
“以前和柳姐姐路過那裏,她告訴我的。”
“謝了。”葉悔之說着施展功夫躍上牆頭,想了想又回身看景裳,“你那‘病’還能拖多久,太子耗得起,你的年歲耗不起,找個你稍微看得上眼又敢奪太子心頭好的就嫁了吧。”
景裳意味不明的笑笑,“不用你操心。”
葉悔之聞言也沒多問,撇撇嘴輕巧的落到牆外,直奔如意樓方向去了。
東二街的如意樓其實本來叫作迎賓樓,在承安也只算是家尋常店鋪,前半身是酒館,後半身是客棧,并沒什麽出挑的地方。但七年前住在迎賓樓的書生李如意在那年科考中拔得頭籌,高中後還特意來看望過對他多加照拂的店老板,于是店老板腦子一熱,将迎賓樓改成了如意樓,再後來到皇城來趕考的書生們都願意在如意樓裏搶個位置,畢竟是出過狀元的地方,彩頭好,于是如意樓也漸漸聲名大了起來。
葉悔之到了景裳說的地方,并沒去酒樓二層等着,而是直接進了季滄海會走的那條不起眼的小胡同,胡同深處的高牆裏有棵榆樹的樹冠長到了牆外,葉悔之覺得此處正好,稍一借力掠上大樹,尋了處隐秘地方躲着想偷襲季滄海試試身手,雖然人人都誇贊季滄海年少有為,他總得親自試一下才服氣。
眼瞧着日頭漸偏,葉悔之拿掉本來嘴裏叼着的樹葉打了個哈欠,正納悶是不是已經錯過了季滄海,卻見遠處一身素藍衣裙的女子漸漸走來,雖然頭上戴着帷帽垂下的白紗遮住了面容,可葉悔之總覺得有種熟悉之感。藍衣女子走到葉悔之躲着的樹下停了下來,借着樹蔭避開陽光照射,雖然她靜立不動,但一只手将袖邊攥緊又松開再攥緊,顯然心裏有些焦急。她急葉悔之反而不急了,不動聲色的等在樹上看好戲。
差不多等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一抹筆直如槍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葉悔之和藍衣女子的視線裏,季滄海穿着武官朝服,儀範清泠身姿英挺,不急不緩的走着,全然不在乎周身事物,待到走過藍衣女子身旁他也并無半分側目,反而是女子突然出手扯住他的衣袖逼得他停了腳步。
葉悔之嘴角扯着懶懶的笑意,趴在樹上等着瞧熱鬧,想不到季滄海這木頭疙瘩還真有許多女子喜歡,果然長得好看招人疼啊。正美滋滋偷聽季滄海小秘密想以此要挾他收了自己從軍的葉悔之,在見到女子摘掉帷帽露出如畫眉目後笑不出來了,和葉悔之私會的,分明是他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