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5

二月二,龍擡頭,大戶小戶使耕牛。每年二月初二,又稱“青龍節”,此時萬物複蘇春耕将始,正是一年之初備耕之際。這日尋常人家一清早便要拿竹竿敲房梁請龍神擡頭,婦女禁動針線以免刺傷龍眼,而孩子要剃龍頭求個好兆頭,做完這些全家還要一起吃一碗龍須面,這青龍節才算圓滿。而這日皇家卻是要忙着另一件事,為表重視農業,也為了祈求有個好年景,皇宮這日要舉行盛大的儀式,崇天司剛過了年關就開始忙碌,其盛大程度不亞于大年初一文武百官的朝拜,儀式結束之後,皇帝還要禦駕親耕,連帶着文武百官也要一同跟着親耕,一群王公大臣錦繡衣衫舉着農具刨地的模樣十分不好描述,不過年年如此就是個形式,百姓們也見怪不怪。

皇宮和民間各有各的過節方式,龍骧衛的訓練營裏卻仿佛沒有時間概念一般,依舊是起早操練過午讀書,除了午飯每人多得了一碗龍須面,大夥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日子,作為南溟國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了。

要說最不在乎過節的大概就屬葉悔之了,反正他很少自己過節,年年如此沒什麽大不了的。一想到季滄海此時可能正在悶頭刨地,葉悔之忍不住在腦中想象了一下他的樣子,用得一手好槍法的俊朗将軍皺着眉一本正經的舉着鋤頭試探着往地上刨的樣子,也不知要刨碎多少春閨少女心。

“季九,你來說一下《尉缭子》中這句是什麽意思,千人而成權,萬人而成武,權先加人者,敵不力交,武先加人者,敵無威接。”

被先生點了名的葉悔之一臉茫然的擡頭,手中的毛筆還在亂畫小人刨地圖,旁邊的馮且安将書立起來想給他指在問哪裏,先生瞪了他一眼,只好又将書攤平了。先生走到葉悔之面前,将小人刨地圖舉了起來,“恕老朽眼拙,請問這是什麽陣法圖?”

不遠處孫伏虎等人哈哈大笑,葉悔之擰着眉頭一一看過去,剛才還在大笑的人生生将笑憋回了喉嚨裏,表情像吃了蒼蠅一般,葉悔之滿意的收回目光,卻見先生将他的畫又抖了抖,連帶着自己表情也抖了抖,“舉着你的大作,出去站着。”

還算恭敬的答了聲是,葉悔之接過自己的畫團吧團吧出了營帳,他還沒聽話到真的在營帳門口罰站罰到孫伏虎他們下課出來嘲笑他,想想無事可做,回自己的軍帳取了副軍棋找季師傅大戰三百回合去了。季師傅喜歡下軍棋,但能和季師傅一起愉快玩耍的人選卻很少,首先你要不怕他,其次要會下軍棋,再其次還要下的和他一樣爛,最後還得不怕被藤條抽,符合以上所有條件的葉悔之,就這樣成了季老頭的棋友。

葉悔之蹲在椅子上,将工兵向前推了一步,碰到季師傅的牌翻開,發現是一個陷阱,葉悔之嘿嘿一笑,直接将陷阱吃掉了,季師傅白了葉悔之一眼,擡手的又翻開了自己一張牌,順便開口找葉悔之的不痛快,“這次你又是為什麽被趕出來的?”

葉悔之認真想了想,“我覺得是因為我和《尉缭子》八字不合。”

季師傅嗤笑,“你這樣在這兒混,枉費了将軍一片心意。”

葉悔之聞言翻棋牌的手頓了一下,季滄海的心意,他還真有些不懂了。自從正月十五之後季滄海再沒來過,倒是緋夜偷偷來過一次,說是将軍下了嚴令誰都不許擅自來看望他擾了訓練營的秩序,可他應該知道自己來的第一天就已經擾了秩序,并沒什麽希望了。

“季老頭,你說将軍送我來的時候,有沒有料到我連參選的資格都拿不到?”

葉悔之的話一出,反倒是季師傅一驚,擡頭看葉悔之的神色帶着錯愕,“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葉悔之的兵被一座山的棋擋住了,随手将兵繞開一格,葉悔之繼續說,“振威軍素來以軍紀嚴整著稱,我無事溜出去看過許多地方,果然名不虛傳,可為什麽咱們這裏偏偏無法無天無尺無度。”

季師傅不答話,只是默默推了一步自己的棋牌,葉悔之也接着下棋,“在亂局裏看人本性,孫伏虎不過是個攪屎棍,将軍是嫌他攪和的不夠熱鬧,再把我也填進來,最後攪屎棍用完一丢,那些堅守本心嚴守軍規的就是将軍的龍骧衛人選是不是?”

“将軍将你送來,不過是想給個教訓,等宣布所有違規過的人都沒有資格參加選拔的時候,讓你醍醐灌頂明白什麽是自律,不料将軍低估了你的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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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悔之不答話,他不是有多聰明,只是自認為還算了解季滄海,季滄海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縱容自己的龍骧衛選訓如此烏煙瘴氣,十五那晚他同季滄海說這些事,季滄海只是笑笑并未答話,那只能證明季滄海知道,知道卻不約束,那一定是有什麽作用,順着這個思路一想倒并不是什麽難想出來的事。

“季老頭,”葉悔之擡頭看他,“不合格的人各回各處,那我呢,将軍不要我了?”

季師傅本不想理葉悔之,無意看到他的眼神卻改變了主意,一向吊兒郎當的人眼裏居然帶了些惶惑,那情緒快的一閃而逝,卻還是被他看到了,“季九,将軍自有打算,你何不靜觀其變。”

葉悔之不答話,季師傅又補了一句,“你從未好好在軍營呆過,不知道軍紀于一個軍人一支軍隊是何等重要,将軍總說你有分寸,希望他沒看錯人才好。”

葉悔之渾渾噩噩的走出季師傅的軍帳,心裏有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夾在一起,反而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其他人此時已經下了課,小狗正蹲在軍帳旁邊洗褲子,遠遠瞧見了葉悔之的模樣,扭臉問和他一起洗衣服的雷河,“雷大哥你瞧,今天季九居然不是和棋盤一起飛出來的,看來這次是季師傅贏了。”

其後的日子還算平靜,随着龍骧衛選拔的日子越臨近,葉悔之表現的越安分,甚至是沒什麽精神,連孫伏虎三番五次挑釁也懶得搭理,反而又讓他嚣張了不少。一方面葉悔之在考慮自己能有什麽去處,另一方面也确實不想惹事,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近來和同帳的幾個人親近了不少,怕稍帶到雷河三人,畢竟他們心心念念的想進龍骧衛,也有通過考核的本事,若是因為牽扯進自己和孫伏虎的互掐失去了資格太不值得。馮且安是個安靜性格,雷河又不多事,兩個人見葉悔之沒精打采的問過兩次,見他不想說便不再追問,倒是小狗不安分,變着法的問葉悔之為什麽開心想開解他,整天跟在葉悔之身邊逗他高興,真像只小狗崽子一樣招人喜歡。

葉悔之不能對小狗多說什麽,被他一天到晚巴巴看着又心有不忍,好在很快另一件事轉移了小狗的注意力,說是葉老将軍對龍骧衛的選拔制度很是認同,想在忠義軍中也選拔培養一批精兵,所以要來季滄海這邊看看。季滄海倒像是沒怎麽在意,只是派洪修來知會了一聲,選一些人表演各種考核內容給葉宗石看,讓他能夠了解龍骧衛着重考核培養的都有哪些方面,反倒一貫什麽事兒不管的季師傅來了精神,一口一個不能給振威軍丢人不能給季江軍丢人,選了各個方面最擅長的十人來演示。選人的時候季師傅還專門問過葉悔之要不要也露一手,這些日子瞧得出來,葉悔之不但是個武功高手,而且馬上功夫十分了得,連射箭都是進步神速,确實是個難得的人才,也難怪季滄海都不拿規矩拘着他。對于季師傅難得擺了好臉色想給他個露臉的機會,葉悔之反而嗤之以鼻,他說我最擅長的就是把人挂在旗杆上,不然等葉老将軍來了我給他露一手?後來季師傅拿藤條追着葉悔之滿營地跑了三圈才算罷休。

葉悔之不想參加,但小狗卻樂意的不得了,他射箭射的好,正是被選中表演騎射的十人之一,而雷河和馮且安也都被選中,每個人都一副勁頭十足的樣子,晚上躺在床上被冷落了的葉悔之忍不住感嘆,說不就是個參觀,至于這麽激動麽。

小狗一聽翻身坐了起來,“季九,咱們可是能見到葉老将軍了。”

素來安靜的馮且安也難得插了話,“你是不是沒有童年,我小時候是聽着葉老将軍南征北戰的故事長大的,每次寧可被挨打也要偷着去聽說書先生講葉老将軍的故事,如今能親眼見到他老人家,怎會不激動。”

雷河也附和,“他是咱們南溟的大英雄。”

這些葉悔之當然知道,小時候葉宗石何嘗不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每日趴在茶樓圍牆上偷着聽書他是何等向往何等驕傲,可随着年紀慢慢變大,随着他漸漸懂事,才發現全天下男孩子心中的那個大英雄,對他又是何等的不屑冷漠,對親情的一次次失望也漸漸磨滅了他兒時心中的那份憧憬,卻忘了對別人而言,葉宗石還是故事中那個百戰百勝的大将軍,天威星下凡,護佑南溟。

小狗見葉悔之不答話,往他身邊湊了湊,“季九,你是不是因為失憶不記得葉老将軍是誰了?”

葉悔之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是啊,不記得了。”說完翻身睡覺,再不言語,倒是睡在最邊上離他們十萬八千裏的孫伏虎又接了一句,“廉頗老矣。”

雷河幾個剛想說話,不料卻是聲稱不知道葉宗石是誰的葉悔之先開了口,“不想挨揍,閉嘴,睡覺,現在。”

夜終于安靜了,漸漸濃重的呼吸聲四起,但最先嚷着要睡覺的葉悔之卻并未睡着,只是用胳膊墊在腦後睜着眼看着帳頂不知在想什麽,直到天光乍破才漸漸合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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