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賀禮

盛武十年,春。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長安鬧市尚未開張,南城的銅釘城門伴随着笨重老舊的摩擦聲被緩緩推開。

早已等候在城門邊上的馬車裏跳出一個纖瘦矯健的身影——束着幹淨利落的馬尾辮,臉上挂着面紗,穿棗紅色窄袖胡服,翻折領邊熨燙整齊,腳上一雙皮靴,行走時腳下生風,翻身上馬時一氣呵成幹脆利落。

是個英姿飒爽的姑娘。

“姑娘您下來吧,城門已開,別騎馬了,危險。”婢女真兒拉着缰繩,死活不讓走。

另一個婢女善兒直接攔在馬前:“南出十裏,一來一回咱們時間足夠,姑娘何必急這一時半會?”

鄭芸菡暗自嘆氣。

她又何嘗想騎馬。馬術好是一回事,可是每次騎完馬不僅腿磨得火辣酸疼,十回裏面九回都要因為吹冷風小病一回。

“那天木莊的掌櫃神出鬼沒,十次登門九次不在,這種常年在外頭找貨的行家,只要一回來便會立刻開張,多的是買家上門求貨,我盯了他三個月,再慢一刻,三個月都白盯了,閃開!”

鄭芸菡一扯缰繩,馬兒鼻子猛出氣,馬頭一晃,吓得連個婢女連連閃開。

鄭芸菡:“你們兩個上車,跟着後面來,剩下人随我騎馬趕路!若此次買不到賀禮,回去便辦了你們!”

她半真半假的吓唬,手持缰繩策馬揚鞭,轉眼間飛馳出城,身後是四個緊随護衛和兩輛馬車,一輛乘人,一輛拉貨。

長安南出十裏,有天木莊,專做木材生意。

莊如其名,出的都是頂天的好貨,說它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都不誇張。

正因為如此,莊主都是常年在外找貨,一旦回莊便會散出消息,引癡好此道的買家上門競買。

再過幾日就是父親四十大壽,鄭芸菡半年前就在天木莊訂了極品紫檀木,打算給父親打一張新的紫檀木床,後因低估行情,次次撲空,買賣無限延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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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內行引導,她終于摸清門道,多方打聽其他買家的消息,經多次角逐才敲定買賣,今日就是莊主帶貨回莊的日子,她不放心別人,親自去提。

據說上好的木料和玉料一樣,用的時間久了能養人。

雖然如今檀木床是趕不及造出來了,但只要貨拿到手,賀禮就到位了,床遲早打出來。

鄭芸菡一路飛馳,快要抵達天木莊的時候,只見通往莊子的小道上空無一人,冷清的很,心中暗喜——趕早果然是有用的,雖說照單辦事,但也分排名先後,早到一些指不定還有挑選的餘地。

萬萬沒想到,剛轉了道,前方忽然出現木紮路障,鄭芸菡趕忙停下,身後的退伍跟着停下。

竟然有人攔路。

競争已經卑鄙到這個地步了嗎?

果不其然,除了路障,還有幾個鎮守在這裏的人:“天木莊今日被我家主人包場,各位請回,莫要再前行。”

幾個護衛唯恐鄭芸菡被傷到,打馬前行幾步将她護住。

習武之人,殺氣一觸即發,幾個守衛見來者不善,紛紛露出兇态。

鄭芸菡飛快判斷,今日包場的這位客人,說不好是個不速之客。

生意人以和為貴,若天木莊自己要逐客,大可派自己人來解釋,怎會是這等兇悍之人攔路?

“放肆!”女聲劃破對峙的死寂,鄭芸菡輕夾馬肚子,從護衛的包圍中走出幾步:“我天木莊的地方,也是你們撒野耍橫的?”

鄭芸菡的反應快到幾乎讓人看不出一點準備籌戲的前兆。

幾個攔路人面色一怔,遲疑的交換眼神。

其中一人冷笑道:“閣下是天木莊的人?可天木莊莊主已經回莊,此刻正在莊中招待我家主人,不知閣下是何人?”

好哇,還真是半道截殺攔路。

無恥。

鄭芸菡壓着心裏的邪火,冷聲道:“莊主是我的叔父,此次叔父外出十個月,攢下貨物要分好幾批才能運送回來,今日是回莊開售之日,我不管你們家的主子有多權勢滔天,買賣最重誠信與公平,我天木莊不缺達官貴人登門,今日你們公然攔路,便是鬧上公堂,鄙莊也絕不畏懼!”

鄭芸菡伸手揚聲,“取路引來。”

此話剛落,真兒便從馬車裏鑽出來,神色緊張,手裏是個挂鎖的雕花紅木盒子。

鄭芸菡接過,另一只手又從腰間抽出一枚令牌來,竟是天木莊出入的令牌:“這裏是我随叔父在外十個月的路引,這個是莊內的令牌,後面還有我們帶回來的貨,你們是不是也要查一查?”

對面越發沉默。

鄭芸菡繼續施壓:“叔父做生意向來有原則,天木莊立莊以來,還從未有過什麽包場逐客之說,我倒是要問問你們是什麽人,竟敢這般霸道!”

對面幾個表情都變了,态度不再像剛才那樣嚣張。

在對方的遲疑中,鄭芸菡冷笑一聲,作勢拿鑰匙開鎖取裏面的證明文書:“好,客攔主路,天下奇聞!”

她的動作利落,不帶一點試探,就在鎖開的那一瞬間,其中一人發話了。

“姑娘不必如此,是小人們魯莽行事,有眼不識泰山,姑娘請。”

路障被移開,鄭芸菡半刻都不耽誤,帶着自己的車馬飛奔入內。

守在原地的護衛看着人馬入內,其實還是有點慌的。

“德哥,這丫頭是真是假?張哥說了,誰都不能進,爺今兒個必須買到貨,要是放個買家進去,還不削死咱們?”

被稱作德哥的男人一臉暴躁,照着問話的人腦袋上拍,拍一下呵斥一句:“你以為,咱們不放行,這事兒就,鬧不開了?”

天木莊做的都是長安城的生意,認識多少達官貴人!

“只怕爺一走這天木莊就要鬧起來了,這女人若真是天木莊的人,方才查了她,就等于給了天木莊更大的委屈,你敢查?老子不敢查,行了吧!”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樣的正義之師,真的做不來土匪強盜霸道攔路的行徑。

……

不幸中的萬幸,接下來并無守衛攔路,鄭芸菡順利抵達山莊門口,派人去敲門遞帖子。

真兒和善兒哆嗦着接過令牌和盒子,“姑娘,您可別在外頭編瞎話了,奴婢聽得心都快顫出來了!”

鄭芸菡露出無所畏懼的表情,淡淡的“嗯”了一聲,威武霸氣。轉頭趁着婢女們看不到,又飛快吐出一口氣,滿臉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真是吓死人啦。

她讓護衛去敲門,不多時,莊內仆人前來開門。

陡然見到外面的人,仆人愣了一下,鄭芸菡轉換身份投入角色:“我家主人已經入莊,還請小哥引路。”話音剛落,已經有護衛遞給仆人一塊碎銀子。

仆人立馬推拒不敢收,“原、原來是同行貴客,幾位請。”

鄭芸菡把真兒和善兒留在外面,再留一護衛:“你們在外接應。”然後自己帶着其他的護衛入內。

她的護衛都是輕功好手,時機不對帶她跑路完全沒有問題。

同一時間,天木莊正廳。

莊主李林木端坐主座,看着一旁的客人,眉頭都快擠到一塊去了。

走南闖北多年,加上李林木與長安貴族也是沾親帶故,所以天木莊一直以來都不缺客人,做生意的姿态擺的很高。

可今日來的人,的确是應對能力之外的。

就在這時,莊內仆人領鄭芸菡與護衛抵達正廳。

鄭芸菡大方入廳內,目不斜視的看着座上的李林木,搭手一拜:“李莊主,在下日前曾與莊主訂下買賣,今日是取貨之日,買賣憑據與餘款已經備齊,有勞莊主領看貨物。”

李林木顯然知道自家山道被封,所以鄭芸菡出現在這裏,驚得他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你……你怎麽……”

一旁有人搶了李林木的話:“天木莊今日的貨已經被懷章王全數購下,天木莊亦不再接待外客,你竟硬闖!”

放話的是站在客座邊上的男人,生的十分魁梧雄壯,臉上還有一道疤,看着很唬人。

鄭芸菡感覺有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是刀疤臉的,而是來自客座中那位不速之客。

她暗穩心神,順勢轉頭望過去。

廳內鋪設地衣,置帶屏軟座,繡着山巒翠竹的屏風前,坐着一個肩寬腿長的男人;玄色圓領袍随着慵懶的坐姿壓出随意的褶皺,玉冠束發一絲不茍,不算白皙的臉上五官精致俊朗非凡,一雙手骨節分明,正掂玩着一只金錠子,深不見底的黑眸蓄着玩味的目光,幽幽的盯着鄭芸菡。

這個人是……懷章王?

十五歲入伍,一路拼殺戰無不勝,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懷章王?

在天有靈的娘啊,她為了親爹,要和懷章王搶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

小争小鬥的輕松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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