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衛菡專場
只能容一人過的小道,正疊着兩個人。
鄭芸菡從未與男子這樣挨着,心下生出無限抗拒,手上用了力,奈何怎麽都推不開,她鼓着腮幫子努力許久,擡眼見男人眼底浮着笑意,心頭微動,慢慢收回手,竭力往後縮,臉上淡淡的焦慮與尴尬一并消失,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仿佛只是靠在這裏休息。
這一反應,倒叫衛元洲意外一回。
她這樣的小姑娘,或是羞憤嚷嚷,或是嘤嘤啼哭,再兇悍些的,動手動腳都在常理內。
唯獨不該是這幅模樣。
好似現在靠在她身上的不是個男人,是尊石頭,連她一個正眼都不配擁有。
更神奇的是,她擺出這副模樣,他立馬就覺得繼續下去只剩無趣,沒堅持多久,主動放開她。
松開的瞬間,她游魚似的溜跑。
“當真沒什麽要說的?”男人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染上幾分威吓。
她很聰明,知道方才的情況下,他作為男人,這樣做的趣味自哪裏來,驚惶也好,生氣也罷,不過為了看她一抹得趣的顏色,所以她一種也不實施,讓他自讨沒趣。
他更想要仔細探究眼前的人了。
明明前一刻還嬌憨可愛,後一刻又機靈狡猾。
她到底能有多少種樣子?
見她站在那裏沒有立刻走掉,衛元洲斜靠在石壁上,微微躬身:“要說就過來說,外頭很曬。”
鄭芸菡見他高大的身軀不得已屈在狹小的空間,有點想笑,慢吞吞走進來,小聲嘀咕:“王爺一介軍漢,往日曬的不當少,這會兒倒嬌氣起來……”
衛元洲猛然擡眼:“你嫌本王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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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擺手:“我可沒有這樣說。”
衛元洲沒說話,細細掃過小姑娘細滑的臉蛋和小手,心道,她的确是養得好。
他雖為王爺,但因年少入伍,這些年來沒少風吹日曬,即便生下來底子就好,又有母親的照顧,與長安城這些面白如玉翩翩風雅的公子哥相比,仍然顯得糙些。遠的不說,她那幾位兄長,足夠養刁她的眼光。
短暫的沉默裏,衛元洲想着鄭芸菡,鄭芸菡腦子裏卻想了很多。
如舒姐姐所說,安陰看似被偏袒保護,但其實這層保護的殼子脆弱又不堅固。
安陰對誰都不屑一顧,對懷章王卻恭敬有禮,因為她忌憚他。
舒姐姐要想鎮住她,就得守住懷章王妃的位置。
她剛才受驚,腦子一熱就想跑,現在回過神來,慶幸之餘又後怕——衛元洲定是看到了什麽才會有此言行,若不解釋清楚,他誤會舒姐姐就不好了。
舒姐姐也說,做不了懷章王妃,就難鎮住安陰。
思及此,鄭芸菡撩着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身邊的位置:“王爺不是要聽實情嗎,你、你坐下,我
們慢慢說。”
衛元洲人高馬大,若非是與她,他腦子壞了才會擠在這樣的地方。
看着她白淨的小手不嫌髒的将塵土細石掃幹淨,衛元洲心頭一暖,挨着她坐下來。
鄭芸菡深吸一口氣,心想,舒姐姐為她和大哥都背過鍋,眼下事關王爺對未婚妻的信任,是時候讓她來背一回鍋了!
她屈膝環抱,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其實,今日我的确是故意搶風頭的,我與安陰公主有舊仇,我看不慣她,她還敢看上我哥哥,這是萬萬不行的。舒姐姐從前欠了我人情,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才答應陪我做戲氣一氣安陰,打消她對我哥哥的念頭。沒想被我哥哥發現,他還訓斥我,舒姐姐料到他如此反應,一早告訴我,若他大怒,便想法子讓他去找她,她來幫我說服大哥。”
她轉過來,蹭亮的眸子看着衛元洲,話鋒一轉:“王爺,您是個英雄對吧。”
衛元洲笑了一下,睨她一眼:“英雄?”
“對啊,您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和舒家一樣是大齊的英雄。安陰公主之所以能活下來,是舒家的将軍拼死将她保住的,您是戰地英雄,應該最明白那種心情——只要是值得救助守護的,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值得守護的,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衛元洲眼簾微垂,輕輕抿唇。
他其實,并不是什麽英雄,最初的時候,也不為什麽家國大義,可能要讓她失望了。
她的眸光變暗,語氣低落:“可是我覺得……她不值得。她……有些過分。一個英雄用命換來她,她卻在英雄拼死保護這片故土上恣意妄為,甚至傷害他們用命保護的……故土中的人。”
鄭芸菡見衛元洲許久沒說話,像是把話聽進去了,他是軍人,不可能不知道舒家的事情,她咬咬牙,鼓足全部的勇氣咕哝:“你是他的長輩呀……不能管管她嘛……”
細細的軟音帶着小勾子,像是抱怨,又像一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狹道裏一陣寂靜,衛元洲沒有給任何回應,就在鄭芸菡以為談話到此結束時,衛元洲忽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帶她出了假山狹道。
鄭芸菡猝不及防起身,小碎步噠噠噠跟着,唯恐再與他撞了。
衛元洲的手掌布着粗糙厚繭,用力握她會有點磨的疼。但其實他有一雙極漂亮的手,掌心寬厚十指修長,指甲幹淨圓潤,若去掉傷痕老繭,再白一些,何嘗不是一雙戲轉骨扇,力提狼毫,唯有矜貴公子才養的出的手?
鄭芸菡出神間,衛元洲已經把她帶到人煙稀少的湖畔一角,松開她,再伸手:“手帕。”
鄭芸菡不明所以的遞給他。
衛元洲看一眼淺紫色手帕上的芍藥花,三兩步走到湖邊,将帕子用幹淨的湖水潤濕,擰幹後大步回來,猶豫了一下,
傾身撈起她剛才掃過碎石塵埃的手,他的動作并不快,像是在給她機會抗拒,直到握住那只小手,他才低頭抿唇,一點點仔細擦拭。
他不谙男女之情,卻也知道男女有別,女子若被外男這樣對待,無非兩種情況。
一種是存了親近的心思,羞喜交加;一種是無意親近,羞憤推開。
整個過程,衛元洲看似做的從容,其實注意力全凝在她的身上,她的絲毫情緒都不敢放過,心中甚至有幾分難得的忐忑。
這樣對她,他自認意思已經很明顯。
若她生氣避開,像剛才那樣推他,許是真的不喜。
若她并不排斥,即便害羞多過歡喜,他也願立刻對她說出情話,挑明心意,把婚事處理好,省的有些人天天為他人做嫁衣,氣得他肝疼。
察覺鄭芸菡不像山道中那樣抗拒,衛元洲心中歡喜,止不住的激動,然而,就在他鼓足勇氣慢慢擡眼望向面前的少女時,卻發現她的兩道目光早已跳過他的肩膀,追向遠方。
衛元洲溫柔的眼神凝了一下,腦袋一偏,堪堪擋住她的視線。
她擰眉,探頭再眺望。
衛元洲锲而不舍的追堵。
鄭芸菡沒他高,被他嚴嚴實實擋了視線,腮幫子一鼓,垂眸看着自己濕潤的掌心幹幹淨淨,很不走心道:“多謝王爺。”
多謝……王爺?
“你……”衛元洲輕輕呼出一口血腥濁氣,拿出二十五年攢下的好脾氣,一字一頓:“在看什麽?”
他更想問,知道我剛才在對你做什麽嗎?
鄭芸菡覺得手掌濕噠噠的,合掌擦了幾下,憂心道:“我在看大哥和舒姐姐在哪。”
衛元洲嘴角微抽,終是卸下滿身溫柔盡數沉湖,那些青澀的情話,也胎死腹中。
他将手中秀花手帕拽成一團,丢開她的手,冷然道:“你似乎很習慣男人給你擦手。”
“诶?”鄭芸菡緩過神,陡然撞上一張冷臉。
衛元洲冷盯着她。
鄭芸菡一愣,趕忙擺手手:“不是不是。”
她自然懂得男女大防,可衛元洲并不知,在她頑劣活潑的年紀裏,時常将自己弄得髒兮兮,然後乖乖站在兄長面前,看他們嘆息着給她擦手、理衣裳。
即便長大了,她不再那樣頑劣,這動作也刀刻般留在心裏。
若換個心思不正,動作下流的,她定然反感反抗,拉開距離。
偏偏衛元洲擦得一絲不茍,規規矩矩,她根本就沒往歪處想,反倒因這個動作想到兄長,再想到她留下是為了跟他解釋情況,緊跟着好奇大哥和舒姐姐聊得怎麽樣,眼神和心思難免飄了。
這事情也解釋不清,鄭芸菡在心中過了一遍,真誠道:“王爺方才幫我擦手,與兄長一模一樣,我不小心走神了。”
衛元洲握慣刀槍的手,死死地拽住小手絹。
“與兄長一模一樣”,宛如吊唁的花圈,一個字一個窟窿,戳在他的心頭。
男人沉黑的眼眸盯着她,慢慢笑了。
鄭芸菡只想知道大哥那頭聊得怎麽樣,小心翼翼問道:“方才小女解釋的,王爺都懂了?”
衛元洲直勾勾盯着她:“嗯。”
鄭芸菡大大松一口氣:“既然您懂了,也斷不要輕易誤會什麽。”她雙眸透着真誠的光,發自肺腑道:“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
……
因安陰公主受傷,射箭臺那邊亂了一陣子,回過神來誰也沒瞧見舒清桐去哪了。
鄭煜堂沉着臉找了一圈,連影子都沒看到。
心中那團火越燒越旺,他甚至有點說不清為何一定要找到她。
瓊花苑引湖水橫亘南北,修出寬寬窄窄的水道,沿湖向北,景致不時變化,連每隔一段距離架設的橋梁,風格也不盡相同。
“找誰呢?”戲谑的聲音自橋底傳來時,鄭煜堂立刻駐足轉身,精準的捕捉到聲音的來源。
兩岸被削成斜坡,拱形石橋架在湖上,那抹豔紅站在橋下陰涼隐蔽處,背靠石磚,抄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他。
她在等他。
早知道他要來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衛元洲:擦得規規矩矩正正經經,讓你沒辦法想歪,真是抱歉!!
鄭芸菡:(滿腦子哥哥嫂嫂)可以解釋,可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