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議事廳。

鄭煜澄從容的請女侯入座。

女侯對他無甚好感,目光掃過首座的懷章王,終是坐下。

“不知女侯前來,有何要事?”鄭煜澄也不客套,直接發問。

女侯淡聲道:“聽聞貪官藏銀之處在巫江之上,不知刺史有何對策?”

鄭煜澄和衛元洲對視一眼,并未作答。

這位女侯,前一刻恨不能對他痛下殺手,豈會真心前來相助?

廳內陷入一陣短暫靜默。

“先時要燒要殺,今朝又探問州務機密,女侯怎麽盡挑不合适的事情來做呢,是愛好嗎?”

衆人循聲望去,見一白裙少女挽臂勾着個粉裙姑娘緩步而來,因腿上微恙,走路時輕微瘸拐。

鄭煜澄立刻起身扶她,“怎麽來這?”

溫幼蓉擡擡下巴:“她來得,我來不得?”

女侯涼涼的瞥她一眼。

這語氣,鄭煜澄能拿她如何?

他搬張椅子挨着自己,扶她坐下。

衛元洲掃一眼滿眼都是女人的鄭煜澄,又看着交接完畢便默默站到後頭不走,滿眼想看熱鬧的小姑娘,給了樊刃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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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刃會意,趕緊又搬來一張椅子,正正放在王爺身側的位置,畢恭畢敬:“鄭姑娘請坐。”

打算貓在後頭偷看的鄭芸菡:……

放在往常,議事廳內商議正事的都是在朝為官的男人,女人不該輕易踏足,但此刻沒人敢冒頭說這個,畢竟坐在懷章王手邊的,是大齊唯一的女侯。

況且,這人分明是懷章王護着的,管不着管不着。

鄭煜澄眼神輕動,并未說什麽。

……

自曹芳瑞和賈、費之事落定後,并州官員無不對鄭煜澄佩服敬畏,誰能想到平日裏溫和帶笑的男人,私底下的部署竟然這般周密?

驚訝之餘,又開始紛紛自我審視,唯恐自己曾經做了什麽不得體的事情被大人看在眼裏。

今日女侯一來,衆人便覺得氣氛詭異,即便有懷章王坐鎮在此,大人仍是顯得十分小心翼翼,連說話都格外謹慎。

直至此刻,他們眼見白裙少女殺進來,再将當中的關系理一理,一顆心便落下來。

當初曹芳瑞帶着溫公子闖入刺史府時,也是一路火花閃電的直沖大人

而來,這位溫姑娘截了他們的威風。

今日女侯忽然登門,氣氛略微緊張,在座之中,恐怕也只有這位祁族少主敢與女侯這樣說話。

……

溫幼蓉坐下來後自在的很,拉着鄭煜澄的手:“方才說到哪裏了?”

剛問完,她自己一拍腦門:“啊對,說到藏銀之處既明,該出航探尋,早日緩解并州之急,救百姓于苦難。”

鄭煜澄含笑點頭:“嗯。”

你說的都對。

溫幼蓉正要說下去,忽的頓住,像是剛剛發現邊上還坐了不速之客,慢悠悠轉過頭去,挑眉。

您,還有事嗎?

終究是母女,一個眼神就足夠。

女侯面對她時,已無山中那般陰鸷偏激,甚至看懂了她的意思,只冷笑一聲:“憑你?”

溫幼蓉迎着她的目光,平靜又篤定:“憑我。”

女侯掃一眼鄭煜澄,淡淡道:“你已不是祁族少主,當衆放這樣的狠話,回頭再來祁族借兵求人,可就不好看了。”

鄭煜澄眼神微變,看向身邊人。

她并未露出失落之色,滿臉坦然,似乎并沒有求助祁族的意思。

這時,安靜許久的衛元洲忽然道:“厲山祁族劈山引水,的确精通山水之道,然大齊幅員遼闊,兵強馬壯,熟悉水戰者,遠不止厲山祁族一支。冀州以東有東海郡,前朝國破後歸降,鎮守沿海之地多年,亦訓出一批不遜于祁族水部的水師。”

他輕勾唇角:“鄭大人早已猜測藏銀之地未必在山中,縱觀并州水勢地形,又綜此前巫江流域河盜作祟,入江查探在所難免,本王此去冀州,就是為了向東海王借一支能江上作戰的水師。”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道:“沒想并州突發意外,本王只能先行趕回,算算日子,援軍不日便到。只是這支軍隊尚缺一指揮将領,若能有溫姑娘協助作戰,當是如虎添翼。”

鄭芸菡詫異的看着二哥和懷章王。

原來二哥早就有了這個打算?

王爺是去冀州東海郡借兵?

女侯定是知道江上藏銀一事,以她的性子,未必是來搶功勞,多半還是沖着阿呦,她知道阿呦一定想幫二哥,少不得要捏着祁族水部針對阿呦。

沒想二哥連這一點都預先想到,便是真的需

要擅長水戰者,也不會被女侯的态度牽制了。

女侯第一次正眼打量鄭煜澄。

鄭煜澄姿态從容,眼神清明坦蕩。

這男人,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面上随和溫柔,心思深不見底,恍惚間,竟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那個人,也總愛端着溫柔的笑,讓人迷失那份溫柔裏,險些以為那些海誓山盟都是真的。

“好。好得很。”女侯起身:“鄭大人心思敏捷周密,是本侯輕看了。”

她望向溫幼蓉,意味深長:“你又可看清自己對他的用處。”

女侯轉身的瞬間,溫幼蓉笑道:“待我打了勝仗,就要和他回長安成親生小娃娃了,母親若要來讨一杯酒水,記得提前告知。”

女侯駐足回頭,冷漠的臉上終是露了情緒。

她及笄那年,便是懷着一份請求出戰。

而今,她又要如此。

女侯面無表情:“這一次,你死在江上,也無人救你。”

溫幼蓉沖她笑着,“不送。”

女侯走後,一廳的人面面相觑,他們仿佛察覺到什麽,又不敢亂想亂說。

鄭煜澄遣散衆人,帶溫幼蓉回房,掩了房門将她抱在懷裏,“女侯所言,你……”

“你不要放在心上。”溫幼蓉搶在鄭煜澄之前開口,她捧着他的臉,只覺得哪裏都很好看,哪裏都很喜歡:“我母親就是這樣的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也不必想着讓他對你改觀,她永遠不會,就像我們永遠不可能像尋常母女那樣相處一般。”

她已經看透,再說這些話時,帶着一股不符年齡的淡然透徹。

他笑起來,輕輕啄她的手指,“女侯不信我,怕我會負了你,亦或只是利用你。那你呢,你怕嗎?”

她反問:“你會嗎?”

鄭煜澄眼簾微垂,似乎在思考。

溫幼蓉眉頭一皺,捏着他的下巴一擡:“這還要想?!”

他低笑起來:“我在想,怎麽令你安心。”

他握住她的手:“我記得,我還你欠你三個條件。”

溫幼蓉愣了一下。

他的确還欠着三個條件。

第一次,她求他幫一幫山部,他駁了這個條件,說沒必要,也不該這麽用。

第二次,她猜測母親已經入山,要他盡快離山,他仍然駁

了。

她扭頭:“我都提了兩次,你一次也沒有答應,還敢提這個。”

鄭煜澄從容道:“這次不同。若你我成婚,便将這三個條件寫入婚書,一旦我負你,你便可拿着婚書,想怎樣就怎樣,這樣可痛快?”

她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睛轉回來看他。

鄭煜澄滿臉真誠:“不騙你,婚書既成,我若再敢駁你,你便是将我丢進湍江喂魚,也沒人敢找你麻煩,這樣的好事,考慮一下。”

溫幼蓉笑起來,閃亮的美眸盯着他:“可是,我沒有不安心。”

那日在山中,她說的都是真的。

若只因害怕男人變心,害怕被辜負,就不敢去喜歡,不敢去付出,豈不是因噎廢食?

她并非冷情之人,也喜歡男女之情中的甜蜜與快樂。

她敢喜歡,敢付出,就敢接受一切後果。

百年好合,那很好,蘭因絮果,她也認。

末了,她半開玩笑的湊到他面前:“我要一并入江,你真不攔我?”

鄭煜澄看着她,無奈嘆息一聲,手臂摟住她:“兩年前,你請兵出戰,被壓廢墟三日。廢墟之事上,你已在山道中扳回一局,剩下一局,你又怎會服軟退縮?”

溫幼蓉僵了一下,乖乖窩在他懷裏。

在女侯看來,她出戰入江,無異于是因為和鄭煜澄的男女之情甘心被利用使喚。

唯有他看出來,分明是她借了他的名頭,反過來要在她面前扳回曾經輸掉的局。

……

冀州援軍抵達并州之後,鄭煜澄二話不說,悉數撥給了溫幼蓉。

溫幼蓉傷勢大好,已經能如常行走,議事廳裏,開始變成了她的天下。

廳內豎着巫江流域圖,溫幼蓉不過看過一遍,已經能分析的頭頭是道,原本領軍前來的副将對這個小姑娘十分看不上眼,一番磨合下來,他的偏見很快打消,又因一個守沿海,一個鎮湍江,各有不同之處,溫幼蓉連山中門道也一清二楚,遠勝他們這些常年守海的糙漢子,幾日之後,衆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欣賞中帶着敬佩。

令所有人傻眼的是,原本該在廳中坐鎮的刺史大人,完全沒有打擾他們的意思,甚至不過問溫姑娘的所有安排和打算,只有她忙的忘了吃飯時,他才會沉着臉

出面把人拎走,喂飽了再放出來。

付雯玉看在眼裏,不可謂不震撼。

她終于發現,對于鄭煜澄,她一直都是不了解的。

他來并州時,是所有人眼中生于長安侯府的矜貴公子,看着他有條不紊的處理并州事務,看着随後而來的鄭姑娘為他忙前忙後,她以為鄭煜澄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為他打理一切,能與他并肩而立。

可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這樣。

他并不需要身邊的人為她做什麽改變,相反,他會為身邊的人做出改變。

準備了七日,他們終于定好了所有的作戰方案,準備出發。

當天夜裏,溫幼蓉總算能早早回房沐浴更衣,睡一個好覺。

剛進院子,她見到等在那裏的付雯玉。

付雯玉對女人領兵作戰,還是江上作戰之事一無所知,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知道,溫幼蓉并不是花架子,這七日時間,她壓力最大,承受的最多,準備的也最充足。

“你們明日……要出發了?”

溫幼蓉倚着廊柱,臉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憊。

其實,付雯玉還從鄭芸菡那裏聽說了更多。

包括她從前的經歷,她受過的傷,再聯想到粽山那次,付雯玉心中一陣酸湧,眼眶有些發熱:“那日你對我說的話,我想了很久。”

她定定的看着溫幼蓉:“其實我不是很懂,以你的出身,明明可以活的輕松些,為何要這般拼命?”

溫幼蓉走過去,輕輕拍她的肩頭:“因為我想要的,就得拼命争取啊。”

……

次日,巫江岸口。

整裝待發的軍隊整整齊齊立在岸頭,站姿筆挺,旗幟迎風揚起。

所有人都到了。

“大人真的要同行?”付道幾不安的多問了一句。

畢竟大人上次入山已經出了意外,這次又要入江,真是折騰。

一旁,付雯玉輕輕看鄭煜澄一眼。

他又是那副冷厲打扮,無半點猶豫:“本官自當同行。”

付道幾安慰自己,此次打頭陣的是東海郡水師和溫姑娘,大人是和懷章王一條船,作墊後支援,以備不時之需的,多少安全些。

不多時,兩抹纖細身影快步走來。

溫幼蓉和鄭芸菡同是一身幹練打扮,長發束起,身上披風迎風

翻鼓。

衛元洲和鄭煜澄同時愣住:“你們。”

溫幼蓉嘴角一挑,率先走到前面整隊。

鄭芸菡湊到哥哥面前:“我也要去!”

衛元洲:“你去幹什麽?”

她答:“長見識呀!二嫂說打仗時的江景更波瀾壯闊!”

鄭煜澄一愣:“你喊她什麽?”

溫幼蓉扭頭:“你有意見?”短短四個字,滿是威脅淩厲。

鄭煜澄第一次無言以對,卻又在她這番嚣張又霸道的做派裏,看到了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鄭芸菡已經揮起拳頭:“二嫂打的漂亮些,我在後頭看着呢!”

江風之中,站在軍隊前的少女回眸輕笑,她的身後,朝陽自江面冉冉升起,一并襯起的,還有她必勝的淩厲氣勢。

看着這一幕,付雯玉忽然流下眼淚。

是啊,出身高又如何,出身低又如何,若心中有所求,誰不是拼了命去争取

一個人身上掘出的強大力量,可以颠覆出身高低帶來的偏差。

桎梏她的,果然不是出身,而是她自己。

直至很久以後,當天災穩定,百姓安居之時,仍會說起當初并州協助諸州救災時發生的事情,提及最多的,是一位溫雅敦厚,令阖州軍民都贊不絕口的刺史大人,以及後來那一場巫江之戰,于江上率軍作戰,不僅找回貪官藏銀,還繳獲一個河盜窩點,奪回大筆銀錢,極大程度上幫助并州順利度過此劫,英姿飒爽的女将軍。

巫江之戰兩個月後,并州諸事落定,百姓安居,流民穩定,諸州重建之事也因并州鼎力協助變得格外順利,長安那頭得知此事,對鄭煜澄大加贊賞,同時也命他即刻回長安述職。

收拾行李的時候,鄭芸菡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忽然笑一聲。

二哥曾許諾,最多三個月便回長安。

前前後後算起來,時間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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