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避開一塊大石子,趙奕将思緒拉了回來。

他知道現在別人恨不得離他三丈遠,雖然他母親江寒蕊說他的冷漠已經接近殘忍,但他不在乎,無論讓他做什麽,只要所有的親人還在世,他什麽都不在乎。

雖然,那個蘇樂樂看上去很厲害,但有他的一番話,蘇樂樂融入這個村子更加快,更能被大家從心裏接受。

很好,趙奕告訴自己,他要對做的事情已經完成,兩人互不相欠。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陌生的路人,若是蘇樂樂有什麽相差踏錯,他絕對冷眼旁觀。

甚至,如果必要,他甚至可以不留情面地出手。

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這是後話。

一個換女兒的故事接連上映了好幾幕大戲,村民們看夠了才高高興興開始勞作。

蘇樂樂一身樹葉嘩啦啦從樹杈上輕松地跳下來,就看見馬翠花眯着眼地看着她,眼中充滿算計。

“來娣,走吧,跟着娘幹活去!”

我倒是要看看,你一身樹葉還細皮嫩肉的,怎麽在田裏幹活。

蘇樂樂根本沒搭理她,幾步走到一旁,從腰間用樹藤綁着的信封裏取出一張大團結,飛快跑到到剛才那個中年女人身邊。

“為人民服務!大姐你好,我能和您買件衣服嗎?”蘇樂樂遞過去一張大團結。

江寒蕊被眼前樹葉嘩啦啦的聲音弄得有些懵,但她馬上反應過來:“五湖四海皆兄弟。姑娘,你今天……”

受苦了!

江寒蕊眼眶瞬間有些紅,她把眼前的大團結推回去:“不就一身衣服嘛,都是革命同志,哪裏需要你的錢。”

你今後日子可不一定好過,留着好好傍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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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領着蘇樂樂往家裏走,“走,到大姐家裏去換一身,不用錢!”

馬翠花看見大團結情緒幾乎有些失控,呲溜一下蹦到蘇樂樂身邊,伸手就要去奪:“來娣,給我就行了,紅星的衣服随你挑!”

蘇樂樂還是比她快,那張大團結很快就消失在馬翠花眼前:“馬翠花同志,我叫蘇樂樂,如果你再來娣來娣的叫,我明日就到蘇市拿個大喇叭到處喊蔣紅星原名叫蘇招娣!”

馬翠花馬上閉嘴,卻沖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啐了一口,心說小賤蹄子,晚上再好好歸置你。

蘇樂樂不過換了一身粗布衣服回來,就靠她的三寸不爛之舌知道了很多情況。

送她衣服的大姐叫江寒蕊,剛才好幾次幫她說話的青年是她兒子趙奕。

原本江寒蕊和丈夫趙瑞都是蘇南大學的教授,可他丈夫進了幹校,她死活不離還跟了過來,所以就在這裏紮根下來。兒子趙奕原本準備大學畢業任教,可不知怎麽消失很長一段時間後搖身一變,成了大名鼎鼎的王司令的秘書長,半年前調到東方紅中學當教務主任,但每個月都會回軍區工作十天半個月。

正在忙着安排學生參加勞作的趙奕突然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總感覺背上涼嗖嗖的,像自己已經被打了包稱了斤兩,囫囵個給賣了出去。

眼前閃過那個叫蘇樂樂的女孩。

粉嫩嫩的蘋果臉,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皮膚白皙身材勻稱,一身紅白格子布的連衣裙,兩根黑油油的麻花辮,很健康很漂亮的女孩。

只是,她的健康漂亮又能維持多久。

突然,趙奕嘴巴微微一抽。

他想起了蘇樂樂一身樹葉的滑稽樣子,眼角竟然有些莫名的笑意。

真是個奇怪的人。

既不耍賴逃脫、又不裝可憐求救,就這麽将自己的衣服鞋子扔在那個蘇招娣的頭上。

有點意思!

江寒蕊不知道自己把兒子賣的徹底,她還在繼續還蘇樂樂聊天(被套話)。

馬翠花因為被蘇鐵牛家虐待過,所以支書隊長都有些同情她。因為好吃懶做得不到幾個公分,但馬翠花和蘇招娣特別擅長暗地裏和男人們調笑拉扯,讓男人們幫忙幹活。

男人們好這一口,且馬翠花母女很會掌握分寸,太過出格的事情不做,所以,女人們也拿不住她們母女的實際把柄,看着支書和隊長都讓着她,也就基本不敢言語。

另外,最先朝她發難的三角眼叫汪采花,是村裏出了名的女癞子,早先年死了丈夫,坑蒙拐騙無所不能,借東西從來不還,被村長教訓過,但皮糙肉厚屢教不改,她還有個沒念完高中的兒子何建安,是個善鑽營的。

那個後來教訓她的胖女人是從豐棗村嫁出去的中農李賽紅,她丈夫是清河村大隊長,據說早年間看上了魁梧的壯漢蘇鐵牛,但蘇鐵牛娶了個被地主糟蹋過的馬翠花也沒有娶她,讓她一直懷恨在心,時不時想找個機會報複一下,但李賽紅以前總是沒機會下手,因為豐棗村的男人們總是偏幫馬翠花,現在來了個蘇樂樂,李賽紅可能會将火力對準她。

蘇樂樂歸納起來一句話,就算她今天過了關,往後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這叫什麽事!

啊,這都叫什麽破事!

蘇樂樂郁悶地想要抓狂。

早飯沒吃,蘇樂樂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江寒蕊轉頭,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江寒蕊又拿出半個窩窩頭,蘇樂樂謝過,狼吞虎咽救吃了下去。

沒關系,她剛在大姐家裏悄悄放了兩張大團結。

一張是為了大姐在所有狂熱激進的議論聲中,難能可謂地幫她蘇樂樂小聲嘀咕的那一句。

一張是為了這一身衣服和半個窩頭。

回到地裏,蘇樂樂看見有幾道很不友好的視線看向她,撞到江寒蕊身上又馬上怯怯地轉開。

蘇樂樂不明所以,江寒蕊卻根本視而不見。

回來就沒有看見馬翠花的影子,蘇樂樂聽說她被挂上牌子帶去了村頭的宣傳欄了,上半天的農活結束,大家都要去宣傳欄那裏看馬翠花接受大家的教育。

剛才,劉二狗愣愣地看着牛栓做好了那個牌匾,愣愣地看着牛帥七歪八扭寫了幾個字,然後又愣愣地看着牛栓在那個牌匾上挂好鐵絲。

“……隊長?隊長?”臭蛋覺得劉二狗似乎不太對勁,“你咋了?”

劉二狗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說沒事。

其實,他心裏還真有事。

劉二狗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剛才是怎麽就一下被人制服了,然後,他似乎看見了在黑色小皮鞋和紅白格子裙中間的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還真沒見過這麽白的腿……

打住,這是個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更嚴格的好同志。

……也是,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好同志。

劉二狗狠狠拽回自己的思緒,指出牛栓寫了一個錯字。

牛栓塗塗改改半天,在劉二狗的指點下,終于将“我有封禁殘留思想”幾個字寫對了。

劉二狗吩咐他馬上把牌匾拿過去。

現在正是搶收季節,隊長見蘇樂樂和江寒蕊一起過來,苦大仇深的臉上似乎還有一分客氣的笑意,給她分配了收割的活計,并非常客氣地請江寒蕊幫着教導她一下。

一個小時後,蘇樂樂一手撐着膝蓋一手捶腰用力站了起來。

累死小爺了!

這農活一般人可真是幹不了,腰像折了一樣疼,手上不一會就被鐮刀磨了好幾個水泡,何況她現在還是這嬌滴滴的身體。

可再看身邊的江寒蕊。

蘇樂樂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一個教物理的大學教授,到這裏來之前除了握鋼筆和拿粉筆之外,也就做了幾十年的研究了,可看人家這力氣、這速度,這一排排整齊躺平的稻子,蘇樂樂頓時有些自慚形穢。

看來,光靠嘴皮子,還是不行滴,她要過上好日子,除了和那幫畜生作鬥争,還得好好想想辦法。

很快到了中午,蘇樂樂又跟着江寒蕊去蹭了幾個窩窩頭,然後随着人潮去了村頭宣傳欄。

馬翠花正汗流浃背地低頭站在那裏,脖子用細鐵絲上挂着一個牌匾,上面寫着“我有封建殘留思想”,牌匾不大卻有些重,馬翠花脖子裏的肉被鐵絲狠狠掐進去,隐隐還有些血跡。

四周村民正對她指指點點。

男人們更多的是看熱鬧,女人們則有些“你也有今日”的幸災樂禍。

“打倒土豪劣紳!馬翠花,你覺得咋樣啊?認識到錯誤了?”

“批判反動權威!呦,馬翠花,你咋不扭扭腰,像趙主任求個情?哦,俺咋忘了,趙主任最是嚴厲不講情面,對自家人咋樣,對你嘛,肯定也咋樣!”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馬翠花,趙主任也沒針對你,這軍爺還是舊社會豪強的稱呼,你還說要多睡幾晚,這還了得,這不是污蔑我們神聖的組織嗎?趙主任眼裏可容不得沙子,你向支書他們好好認個錯,這事也就過去了。”

馬翠花原來還在垂着頭裝可憐,突然瞥見蘇樂樂過來,立馬就精神了。

“來……樂樂,”馬翠花很快改口,且馬上眼淚決堤,可憐至極,“你給娘去求個情,好不好?娘知道錯了。你第一天回家,咱們娘倆都還沒有好好聚一聚,這……唉,樂樂,娘昨天知道是那吳婆子調錯了人,娘心裏就那個疼啊,娘的心肝吶,離開娘十多年吶,今天終于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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