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兩道光
阮小西的拍攝任務可以稱得上是輕松了,他演的是文藝美少年白洛,女主的心頭白月光,總是捧着書在操場上教學樓走道裏倚着欄杆仰望天空,前期對女主沒興趣,後面漸漸有感覺了女主卻有了男主,只能留下遺憾,出場鏡頭不多,但讓人印象深刻,是個十足的花瓶。
阮小西不能再滿意,他認為這種角色就是量身為他定做的,文藝,美少年,跟他本人完全符合!
只是他雖然不怯場,但舞臺劇演多了,表情動作難免誇張,一時間改不過來,頻頻ng,氣得他一下場楊樂就罵:“你動不動腦子?花瓶都演不好還想幹嘛?啊?”
阮小西覺得很委屈,明明是他好言好語把自己騙過來的,得手就變臉,跟拔【哔】無情有什麽區別。
導演好脾氣勸:“算了算了,畢竟不是科班出聲,已經很不錯了,多磨練磨練就好。”又投給阮小西鼓勵的目光,“小西好好幹,還是可以的。”
阮小西感激地轉向導演:“我一定不會給您丢人的!”又掏出一張紙,在楊樂面前抖了抖。
楊樂的舌頭打了個轉,愣是扯出一個笑容:“沒關系,給我請最好的剪輯師,最好的配音演員,豬都能給你剪出朵花兒來!”
阮小西道:“還要給你剪出朵花,真不容易。”
“你——”
導演忙拉住他:“好了好了,下一場下一場,別耽誤時間。”
楊樂給自己胸口順氣,不氣不氣,給金主娛樂而已,自己招來的禍害跪着也要拍完。
由于伏堯打過招呼,阮小西一般五點就回去,可今天費琉梁來接他,他卻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別人演,褪去了平時的歡快與活力,整個人顯得蔫蔫兒的:“我想在這裏多練一會兒,費哥,你跟伏總說一聲吧。”
“啧。”費琉梁把手放在他腦袋上揉了揉,“怎麽回事?不高興?我問問啊,誰敢給你氣生?”
“沒有人給我氣生啊。”阮小西說,“我就是覺得自己演的不好,想看看他們都是怎麽做的,畢竟我不是科班出身,許多東西都不會。”
看劇本的時候還覺得這麽容易,擺個姿勢在那兒就行了,可真正實踐起來卻難于上青天,明明身體是自己的,可表情動作就是不聽使喚,自己胡亂動彈。
“可以啊。”費琉梁笑了起來,語重心長地說教,“小西啊,不會不可怕,最重要的是有上進心,想變好。”他掏出手機正要撥給伏堯,又遞給阮小西,“怎麽不自己打給伏總?”
阮小西猶豫道:“我不想讓他知道……”
他覺得給伏堯丢臉,都不好意思面對對方。
“打吧。”費琉梁勸,“聽到你聲音伏總都會高興些,他這兩天剛接手工作,忙得要死。”
還指望小情兒拿影帝不成?
躊躇片刻,阮小西還是拿自己手機打了。
打不通。
“可能是太忙了,晚點再說吧。”費琉梁道。
黃昏,逢魔時刻。
阮小西腦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費哥,你回公司的時候跟伏總說一下吧,我也會打電話。”他頓了頓,“別讓他等我。”
費琉梁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他剛轉身邁出一條腿,又扭頭望向阮小西,停了兩秒卻什麽都沒有說。
阮小西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臉,沒有在意,又雙手托下巴繼續看別人的戲。
劇組還有夜場,要拍挺久,主要圍繞操場這一塊兒,女主要參加運動會,傲嬌的男主表面嫌棄,實際上還是來陪女主練習,倆人的感情在此升華。
八點多了,伏堯的手機還是打不動,好在跟着劇組,人氣旺,不見有什麽魔物出現。
阮小西偷偷在椅子上扭動,他,很想上廁所。
怎麽辦,能不能找人陪他上個廁所?
自從上次不愉快的記憶後,他對廁所差點有了陰影,總覺得會從各種縫裏冒出一些黑乎乎的玩意兒,而且廁所也是最容易滋生髒東西的地方之一。
可是剛才劇組聚餐沒忍住,喝了三瓶可樂,在場的藝人都驚呆了,普通藝人碰一口都跟要命似的,誰會這種喝法,還管不管身材了。
就算他再能憋,也憋不了了。
阮小西忐忑不安,左看右看,大家都很忙,也沒有誰像是高人,本來應該還有只妖怪陪着,結果被自己忽悠上大學去了……
如果他是女孩子還好說,可他是個男孩子,就算他念高中的時候,也沒未讓人陪過上廁所,這是美少年最後的尊嚴。
他靈機一動,問其他人:“廁所在哪兒啊?”
有人給他指了個方向:“教學樓裏,在盡頭,挺好找的。”
指完路就沒了下文。
沒,沒有好心人陪他一下的嗎!
學生們在上晚自習,教學樓裏倒不黑。
伏堯的電話還是打不通,阮小西站起來握緊手機,罷了,去就去,他好歹也是個妖怪,大不了變成原形用光滑白亮的皮毛閃瞎那些魔。
阮小西滿懷信心地進了廁所門,拉褲拉鏈。
然後他發現了驚奇的東西。
由于原著是較久遠的小說,為了符合一些場景需要,他們選的也是較老舊的學校,廁所只是一條長長的溝渠連通頭尾,頭部有個大水箱,在固定的時間段沖水,尾部有個洞,水會沖進去,所幸用瓷磚砌的,倒挺幹淨。
阮小西上的是最末端那個坑,他驚奇地發現坑裏躺着一枚一元硬幣。
坑裏還殘留着淺淺一層水,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許願池?
究竟是哪位有創意的同學,把廁所當許願池用。
阮小西覺得這位同學很有想法,為了不滿足他,他決定将硬幣沖下去。
可是他的心裏又湧起愧疚感,硬幣,是國家制造,象征着國家的榮譽,意義非同小可,用穢物沖刷它,是一種侮辱,對的起祖國嗎?對得起自己有理想有信念的當代大學生的身份嗎?
可是用手撿起來似乎不大好……
“嘩啦啦——”大水箱沖水了,然而經歷了一坑又一坑到最後沖力不夠,硬幣離入口又有些遠,只動了一小截距離。
阮小西又糾結了。
他如何忍心看着這硬幣受更多的侮辱,倒不如自己一口氣将它沖下去,讓它隐姓埋名,成為普通的金屬,免得還有許多人東來一下西來一下。
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想到這裏,他立馬覺得自己背負了重大使命,神色肅穆地握緊□□,對準硬幣發射積累了三罐可樂的水量。
希望這沉重的一擊,能夠給它安寧。
不過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居然還沒有下去?!
然而他已經無法再積攢下一次子彈了,陰冷的氣息從腳底竄起,黑色的液态物體從四面八方各個縫裏鑽進來,鋪開蓋地而來,嚴嚴實實遮住了天花板上的燈,比上回要氣勢洶湧的多。
又來!他是不是跟廁所有仇啊!
情急之下,他飛快動手指撥下了伏堯的電話。
墨色物體又漸漸聚合在一起,凝成了一個人形,這次是一個有清晰五官小麥色皮膚的英俊男人,外表與常人無二,帶着疑惑的目光,又重複那句話:“你是誰?”
阮小西怒了,你是誰你是誰,天天就你是誰,我是你爸爸!
上次因為潛意識知道有伏堯在,他沒有反抗,但現在他孤家寡人不一樣了,他必須展現自己真正的實力了!
于是他頂着巨大壓力,強行催動所有法力,白光一閃,原地出現了一只肉乎乎的垂耳兔,比一般的兔子毛要長要密,光滑柔順讓人,尤其那對乖巧垂下的長耳朵,讓人很想給他編兩根細細的麻花辮。
“啪嗒!”
随着他的變身,手機掉在地上。
然而光源都被遮住,阮小西引以為傲的雪白的皮毛并沒有亮得閃瞎對手。
大意了……
兔形的阮小西聲音比較小,脾氣也更大,生氣地扯着嗓子尖聲唱:“你是誰為了誰,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淚!”
很顯然對方被他的氣勢所懾,沒有再問。
于此同時,伏堯的聲音也從手機裏傳來,只是氣息有些不穩:“伏地魔?”
* * *
伏堯靠在椅背上,又在看阮小西的資料,腦中響起對方沉重的話語:“我家是個善良樸實窮苦的農村家庭。我大哥我我妹都是二哥撿回來的孤兒,四個人相依為命。哦我大哥是勞動力,所以二哥就把大哥的位置讓給他。我妹妹小北還在上學,二哥體弱多病,半點活都幹不得,全家就靠一塊地過活,大哥起早貪黑種地養活我們……”
……對方的表情太過真實,他都差點信了。
他二哥阮南,是有一定年齡的妖怪,歷史上當過文官,興修水利造福百姓,深受愛戴,身體不好是真的,三天兩頭病倒,也因此早早歸隐山林。近代戰亂時期又着實不忍百姓挨餓受苦,重出江湖,投入科研事業,用他多年種田經驗研制出糧食多産高産的方法,使得餓死事件極大減少,建國後,但仍被授予國家科學院院士等多種榮譽稱號,是個一被提起來就讓人肅然起敬的老先生,至今江湖仍有他的傳說。
伏堯琢磨,這種老先生都比較低調,可能不願意讓孩子知道家裏真實情況,營造出假象,讓孩子能吃苦知上進。
能培養出阮小西這樣的也不容易……
他派出去查阮小西故鄉的手下終于來彙報:“上神,查不到……”
伏堯微微揚眉:“查不到?”
“整個村子都是正常的,但阮小西的家……恕屬下法力低微,什麽都看不得,也無法接近,他們似乎察覺屬下在調查,把屬下屏蔽了……”
伏堯坐起身子,用手指點兩下額頭,緩緩道:“老先生隐退山林,不喜被打擾,是我唐突了,你先下去吧。”
手下應聲而退。
他本想親自去查,但自蘇醒後聞訊趕來的神怪太多,今天天帝來見,明天帝君敘舊,他早已習慣自己德高望重的人設,沒有回絕,導致抽不開身。
如今看來,倒是有必要親自上門。
今天難得清閑,他沒有猶豫,動身前往阮小西自幼長大的雲深村。
雲深村是一個妖怪大村,聚集了足有幾百口妖家,藏在雲深山裏,一般人找不到,向來祥和寧靜,有着悠久的歷史,也流傳出一些風流有趣的怪異傳奇。
伏堯止步于雲深山上半空中,沉穩如他,也禁不住露出震撼的神色,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他想像。
籠罩着整個雲深村的,是黑白兩道光,呈半圓形,黑的那道嚣張跋扈,攻擊性強,企圖吞沒另一方,白的那道柔和溫順,治愈性強,一直在試着化解黑光,雙方各占一半,不分上下,不過白光以柔克剛,隐隐有要得勝的跡象。
伏堯再也差點維持不住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形象,幾乎要破口大罵,在雲上跳腳。
黑的不确定,但白光,有強烈的創世神氣息!黑的很可能是黑暗神。
他他他,他該不會活了吧?!
怪不得手下看不出異樣,現在的神怪,也就僅存幾個知曉的吧。
守得雲開見月明,伏堯捂住狂跳的心,飛身闖進白光陣營要去探個究竟,卻不想在他剛剛挨到白光時,白光像沙漠中的旅人嗅到了水汽,分出一道細光籠罩在他身上,他體內法力飛速流失,白光大盛,緩慢而平穩地壓向黑光。
由于天生就是個失敗品,伏堯的戰鬥力并不出衆,現存的打打還行,擱洪荒時期,唯一擅長的就是不死不滅,誰也打不死他。
沒有人會明白,他不過是個廢物而已。
……所以他,被掏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伏堯都麻木了白光毫不留情地抛棄被掏空的他,将其扔到山外,伏堯踉跄幾步才站穩,虛弱地扶着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不稱職的創世神,不但将他造得一團糟,還在多年後一重逢就利用幹他,狠毒之及。
祝黑暗神早贏。
他面色陰晴不定,正打算回去再探時,手機響了起來,是阮小西的。
……那只兔子居然開場就給他唱歌,将一首悲傷的紅|歌唱出了《精忠報國》的氣勢。
也是個人才。
不過阮小西不會無聊到給他唱歌,聯想到歌詞,他立馬明白對方怎麽回事,咬牙趕往片場。
在弄清楚阮小西的身份前,他不希望對方出差錯。
還指望他跟自己一起揍創世神呢。
* * *
那魔愣了兩秒,蹲下來望着他,拎着他的耳朵将他提起來拿在眼前觀察。
阮小西震驚了,他的耳朵,他寶貴可愛好評十足蓬松順滑敏感脆弱的長耳朵!居然被毫不珍惜的拎在手裏!連大哥都不曾如此對待他!
沒有人喜歡被拎着耳朵,不舒服極了,而且很疼,阮小西氣得耳朵又燙又紅,可只有任人擺布的份。
等他得救了,他一定要……
“呯!”廁所門被踹開,伏堯面色不好看,語氣也不好,進來就吼,“不是讓你晚上別出來嗎?天天不省心,廁所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不懂嗎!”
阮小西被吼得有點懵。
不,這不是他德高望重寬容博愛惜字如命的老祖宗!一定是受刺激了!
那魔見來了外人,愣了一下,深深看了伏堯一眼,自行散成黑體離去。
阮小西又被丢在地上,他用後腿站起來,前腿扒在伏堯腿上:“你不要生氣,我給你看個有意思的。”說着他跳上了末尾的坑邊沿階梯。
伏堯皺皺眉,不知道他在玩什麽,還是跟了上去。
“你看,這是個池子,有一塊硬幣,它們共同組成了許願池。”阮小西認直道,“只要把硬幣沖下去,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許願池?實現願望?
他的确有願望,而且似乎聽過什麽許願池……
伏堯将信将疑地湊過去看:“怎麽沖?”
“用你的槍中子彈射擊。”阮小西說。
伏堯:“???”
阮小西自覺後腿叉開,身子一挺,雙手扶前,做了個噓噓的動作示範:“這樣!”
你永遠都不知道,這只兔子下一秒能幹出什麽事來。
伏堯:“……”神經病啊!這麽低俗的事情他怎麽能做出來啊!他可是老祖宗,一言一行都是表率的!
他拎着阮小西的後背皮毛,将他抱起來要帶他回去。
阮小西勾住他的衣服乞求道:“讓我看着那可憐的小硬幣進去吧!不然我的良心不得安寧,而且許的願就失效了!”見伏堯停住,又抓緊補充,“你現在許願,還來得及!”
他居然被,說動了。
于是一人一兔一起蹲在坑邊對硬幣許願,許完願後望着水箱中的水沖啊沖,沖了三四遍才把硬幣沖進去。
你永遠都不知道,跟這只兔子待在一起,會被他帶得做出什麽事。
“我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阮小西安心了,對離開的硬幣說,“以後不要再被扔進廁所了。”又嘆了口氣,兩爪碰在一起作合十狀,“安息吧,一元。”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日八千,做不到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