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別丢下他一個（一更）
那是一個面容隽秀的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不矮不瘦，身材恰到好處，但單薄得跟紙片人似的，微風一吹就能帶跑，僅僅半跪在那裏就讓人覺得他随時會倒下去，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蒼白，淺淡得似乎時刻都能随風散去，眉是淡的，臉是淡的，就連唇色都是淡淡的粉，整個人一點色彩都沒有，潔白的襯衫被撕裂不少處，露出近乎透明的肌膚，愈發顯得病弱，全身上下唯一一處鮮活的地方，便是那雙波光流轉的桃花眼，像兩丸琉璃珠一樣璀璨奪目。
兔子的眼睛也是這般漂亮，伏堯想。
雖然已經做好準備，但他還是被震驚到了，這個從內而外都孱弱無比的青年，如何會是創世神？完全是兩個人。
可是他身上熟悉無比的氣息，以及一切跡象，都讓伏堯不得不信。
他的聲音也是清淺如溪水，從骨子裏透着溫柔和煦，反而吹散了身上些許病弱:“伏堯，我不是他。”
伏堯只堅持自己所看到的，并沒有因為他的話産生波動:“你不是父神，會是誰？”
“創世神已經回歸天地，化為萬物。”那人休息夠了，抱起地上的黑影站起身，讓伏堯極為驚訝他居然能提的動東西，還是一個成年男人。
他不是，他居然不是……
短暫的夢瞬間破滅，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意料之中，五味雜陳之餘，伏堯竟然松了口氣。
還好這病秧子不是創世神，他寧願接受對方光輝的形象永遠存在回憶裏，也不願接受變異。
阮南站穩身子，才将後半句話加上。
“我是……他的七情六欲。”
……又是又不是。
伏堯一時間沒有明白，只跟着他重複:“他的七情六欲？”
“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欲。”阮南唇角漾起一抹笑，讓他看起來總算有了生氣，“可是伏認為，他不該有。”
伏是創世神給自己取的代稱，與“父”同音。
“作為創世神，他應當是公平公正，不夾雜私心的。當他察覺到他居然有情感時，便認為十分不妥。他要将他的七情六欲去除，才是一個合格的神。”
阮南抱着一個大活人跟抱大玩偶一般，絲毫不覺得重，依然耐心解釋。
“我便是被他丢棄的那感情部分。可能他也沒有想過，我會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
伏堯薄唇緊抿，一直靜靜聽他說話，雖然對方的語速比較慢，但他沒有絲毫不耐。
創世神的确是一個完美的神，他做事客觀，心中只有世界萬物，雖然伏堯怨他，也敬重他。
“所以，我不是他。”阮南再次強調，“如果你非說我是他的一部分，那我也沒辦法。”
他很在意這一點。
伏堯終于開口:“為什麽一直躲着我？”
“我并非躲着你。”阮南嘆息，“而是我們不适合見面。”
不适合見面上回還抽他法力！要是他今天不出現對方還有命嗎！
“我的記憶力不好。”阮南道，“很多事有時能想起，有時又忘了。”他頓了頓，“雖然我記不清是為什麽，但本能告訴我不要與你多接觸。”
伏堯：“……”既然阮南是創世神的七情六欲，該不會是因為創世神打心底嫌棄他吧！這種嫌棄情緒傳遞給了阮南，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自己造出來的東西憑什麽嫌棄！
想揍創世神的心又起來了。
“不說就不說吧。”伏堯暫且忽略這個悲傷的問題，目光投到他抱着的大型玩偶上，“這又是誰？”
“是李憑。”阮南輕聲道，“我會管好他的。”
伏堯面色終于有所松動:“父神死了，他憑什麽還活着？”在他心中，這兩個對立面就應該共生共存，創世神不在了，黑暗神也不該留在世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李憑便是黑暗神，一般人不會知曉，他也是偶爾聽創世神提起過這個名字。
“伏是為了創世而生，也為了創世而離開。”阮南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道，“當年李憑來找他決戰時，他的時日也所剩無幾，才順道拉他同歸于盡。”
“然而李憑沒有徹底消亡，借着星火又燎起來了，如今死灰複燃，我只能用盡量封印住他。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大玩偶動了動，有醒來的預兆。
“我的時間不多了，記憶力也不好，說不定哪天就消失了。”阮南嘆了口氣，疲憊無比，“讓我安靜享受完剩下的時光吧。以後你都會知道的，我得走了。”
他抱緊李憑，望向已經下得差不多的流星雨:“你把垂垂一個人留下，他會傷心害怕。”
“他從不知傷心為何物。”伏堯不在意道道，“反而是你，居心叵測……”
“他當然知道。”阮南第一次說話這麽幹脆利落，“他是獨立的個體，有正常的感情，會笑就會哭，會開心就會難過，他沒有你想像的那麽……”
“所以呢？他是什麽？”最後才問出這個問題，還是對方提醒，伏堯也沒想到，但阮南的話讓他頗為不舒服。
“他就是垂垂，不是別的。”阮南堅定地說出一句廢話，人已在百裏之外，只餘殘音。
他當然知道那是垂垂！他問的是身份！
伏堯沉着臉，怎麽也理解不了這句話有什麽特殊含義，最終定義為糊弄人的。
阮南的話半真半假，漏洞百出，他大多是不信的。
思來想去，他不過只确定了一件事。
創世神已經死了，不會再出現了。
似乎這一件事對他來說，便已足夠。
只是沒有多少時間是什麽意思？
他來不及思索這個問題，便匆匆回去，兔子還在等他。
* * *
阮小西孤零零呆在山頂，咬一口小零食，沒滋沒味還涼得凍牙，只好嫌棄地扔在一邊，裹緊自己的毛，快被吹變形了。
悟空什麽時候回來啊，他都快要被妖怪抓走了。
該不會被女妖精絆住了吧。
真在腦補是什麽樣的女妖精，悟空終于回來了。
還挺快。
阮小西喜滋滋地想撲過去暖和一下，剛探出前爪又縮了回去，留在原地。
伏堯都張手了，見他縮回去，不解問:“不想要抱？”
阮小西抖着毛別別扭扭道:“你回來太遲了，害我凍這麽久，要受懲罰的。”
伏堯好脾氣道:“行，怎麽懲罰？”
阮小西把自己縮成一個球，頭埋起來，聲音嗡裏嗡氣:“你讓我想想啊……我想吃雞蛋仔。”
“好，我帶你去吃。”伏堯應了，又伸手要抱他，“走吧。”
阮小西露出一雙眼睛看他:“你買來給我吃。”
伏堯說:“剛出鍋的才好吃。”
“可我要看流星雨呀。”阮小西說，“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定要看夠本。”
伏堯嘆了口氣:“滿足你。這地方風大，先換一處吧？”
阮小西軟軟道:“可是看的清楚呀，只有這最高，又沒有遮擋物……”他數着地理條件的優越性，忽然仰起臉問他，“你許願了嗎？”
“許了。”伏堯道。
“許了什麽？”
“今天能吃到紅燒兔肉。”
阮小西突然羞澀埋臉:“你好壞。”
流星雨的流量開始減小，伏堯瞄了眼天空:“沒什麽了，回家吧，剛不是還在喊冷？”
“在夢想面前冷不算什麽……你還不去給我買雞蛋仔？”
“你就是不出來了是吧？”伏堯突然面色陰狠起來，直接伸手要去抓阮小西，然而剛到圈的範圍就碰上了一道光牆，将他的手灼燒成了一截黑炭。
阮小西終于面露驚恐之色，趴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剛就覺得不對勁，伏堯身上同他有相似的氣息，跟二哥一樣，都讓他倍感親切熟悉，然而這個人卻是陌生的。
為什麽，為什麽他一落單就能被抓住？
他是不是……被盯上了？
“我是你老情人啊。”那人冷笑，黑炭手一招，四周立刻鑽出來十幾個奇形怪狀的魔人，“進去，給我抓出來。”
魔人們張牙舞爪，将金圈圍得嚴嚴實實撲了上來，就算身體被完全灼燒也要闖進去，一批倒下了很快有另一批補上來，源源不斷，雖然沒能得逞，但一個個焦炭枯枝伸進來仍然把阮小西吓得夠嗆。
圈子很小，雖然對兔子來說綽綽有餘，但只夠兩個人站立的，躲都沒法躲，況且在不斷使用中法力漸弱，有一只魔甚至已經碰到了他的毛。
阮小西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急中生智，縮小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一顆玻璃彈珠那麽大，跟散落的零食袋完美融合在一起。
他看不到外面，也不敢看，生怕一動就暴露了。
都怪伏堯傻！畫個足球場不好嗎！
外面魔人罵罵咧咧的聲音轉為慘叫，緊接着伏堯的聲音傳來:“垂垂？你在哪兒？”
阮小西再三嗅嗅，确定這是伏堯的味道才敢從零食袋裏滾出來，含淚望着他，帶了水的眼眸像琉璃一般剔透，委屈得不行，任誰也得心軟。
伏堯先是一呆，然後小心翼翼将球球兔放到手掌心，害怕把他捏壞了:“你怎麽又變化了？”
你才變化了！
阮小西慢慢漲大，恢複原身，還沒等伏堯拍拍他，就大哭起來:“你為什麽不把圈畫大一點？！”
伏堯自知理虧，一遍遍順着他背上的毛:“下次不會了。”
“你還想有下次？！”阮小西嗚嗚咽咽地哭，聲音不大，卻化成一根刺直紮人心肝，“為什麽一定要丢下我呢？就不能帶我一起走嗎？”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害怕過，一個人呆在空曠的山上，周圍一圈怪物企圖抓他，比在廁所裏出現的那些湛人多了，堪比恐怖片，縱然他的小心髒也受不了。
伏堯沒有立刻回答，在沒有弄清問題前，他不想讓阮小西知道。
阮小西哭得更狠了:“我就這麽小一只，往懷裏一揣就完事了，帶走很困難嗎？為什麽就非要丢下我呢？為什麽呢？”
他一遍一遍問“為什麽”，伏堯的心驀然被這幾句話揪緊，肆意揉壓，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除了蒼白無力的“不會再丢下你”，他找不出其他辦法，只能任由它疼着，将兔子先抱回家。
阮南還有一件事沒有說謊，丢下垂垂一個人，他會很傷心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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