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負勢競上僞開顏(二)
月奪城不語,翩翩落座,推開了窗戶讓月色透入室內,也捏起了一枚白子,“那我們不下棋,比比看誰先将棋子全部擺上棋盤。”
我詭異一笑,“啪”地一下将棋盅倒扣在棋盤上,再拿起來時所有黑子都散落在了棋盤上。月奪城的眼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擡手就要敲我的腦袋,我忙躲閃讨饒,“我錯了師父!”
“盡是些鬼點子。”他将棋子收回盅裏,“萬蓁今日就啓程回蕪州了,你若是想随她下山歷練,今晚收拾行裝快馬加鞭跟上還來得及。”
我的長睫驀地一顫,“下山?”
他将掉落在棋盤外的最後一枚棋子捏在指尖,又一次道:“若是想去,就多帶幾身衣服,雖說是開春了,但也難免會遇到氣候無常的時候。下了山以後不要獨自行動,事事都需摸清了分寸才去做,不要讓人傷了自己,也不要往刀口上碰。”
他放下棋子,拂開了棋盅。
他用手支着頭,倦極了的模樣,“你九歲就上山了,當時還是個天真爛漫又怕生人的小丫頭,這些年蒼跡門束縛了你太多,為師也沒有盡到對你的責任,所以,為師一直都縱容着你。你不喜歡習武,為師也不會強迫你學,你喜歡雙劍,為師就三天兩頭的往蕪州裏寄信箋,讓萬蓁來指導你,為師只希望你能夠憑這些武藝保護好自己。你是為師親自帶回蒼跡門的,但是為師卻阻止不了你的離開,你若是能有一片更高更廣的天空,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也許,在外面浮華萬千的世界裏,你會消減對為師的怨恨,會逐漸淡忘為師……”
他絮絮地說着,我挂滿了淚痕聽着,嘴裏一直念道:“蘇月不會,不會,我不走,我不走!師父!”
我的心神一陣激蕩,如同一個猛浪打在了心頭,想起身撲到他面前,卻癱軟在了地上,我扯着他的衣角不止,愈發濃的哭腔訴出了我心肺撕裂般痛楚:“師父,弟子求你,弟子不要下山歷練,更不要離開師父,弟子做不到!我從不曾怨過師父,真的!師父相信我,信我好不好?”
在我語無倫次地哭喊的時候,我體內的真氣亂了方向,在我的體內四處亂竄,眼前的景象明明滅滅的,幾乎是要崩塌的勢頭。此時,一絲腥甜溢出了我的嘴角——
昏過去以後,往昔的破碎記憶構成了我淩亂的夢境,有萬蓁媚笑着說要教我雙劍,有華漓擡手接過我送他的玉蝴蝶,還有月奪城将我從船上帶上了岸……
醒來的時候,燈滅了,四周還是漆黑的一片,月奪城抱着我在榻上靠牆的一面坐着。于是,我又阖上了雙眼繼續依偎在月奪城的懷中裝睡,最後困意來襲,又一次沉睡過去。
當第一縷陽光透進室內時,我張開了雙眼,我很小心地擁了擁眼前人,那一刻,對他所有的恐懼都暫時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依戀。如堯沚所說,脫離了他的庇護,我什麽也不是,這些年,我不正是依傍他而活的嗎,若是下了山,便是我讓他對我自己放棄了。
我嗅着他衣上的熏香時,一雙手穿過了我的發絲,輕輕揉着我的頭皮,他初醒時的低啞嗓音響在我耳邊:“裝睡好玩嗎?”
我倏地回到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師父,已經到了早上了,再快的馬也追不上萬堂主了。”
他揉着被我枕麻的肩頭,好笑道:“直接送你去蕪州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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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我張大了雙眸,負氣道,“我不去!”
他披上了外衣,趿着鞋站起來,“不去便不去,瞪我做什麽?”
我一喜,複詢問道:“真的嗎,師父?”
他看着我笑而不語, 眼眸漾出幾道翠瀫。
我擡手掩住輕輕打出的哈欠,而後道:“我去給師父打水洗漱。”
“不必了,交給侍女去做就好。你現在回房梳洗好就收拾行李,我們今日下山。”在我滿目的詫異中,他溫柔一笑,又重複一次,“我們。”
我疾步回到院子的時候恰遇雙眼布滿血絲的斯尋,而他的腳邊,是我交還他的那盞燈,門檻上滴落的紅燭淚清晰可見,一整夜裏,不知他來來回回換了幾次蠟燭。
見了我,他眼中沒有過多的喜色,而是無時無刻不透露出猶如受傷小獸般的無助和哀憐。
我站在他面前似乎腳步生了根,無力再挪動一步,他卻偏了偏身子,給我讓出過道來,聲音微不可聞:“姑娘有事就快忙吧。”
我艱難地上前一步,顫抖着聲音,問:“一整夜,很餓、很冷,對嗎?”
他的眸光霎時碎得四分五裂,泛白的唇欲啓欲抿。我比他先一步掉下淚來,牽起他的手捂在手心裏,妄想去溫暖他,怎知他心頭蒙覆的寒冰反将我凍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斷地重複着一句話。
他将寒意陣陣的手抽離出了我的掌心,拾起了地上破碎的燈籠轉過身去為我引路,他的身影漸遠,風掠過,攜帶着一縷聽似無怨無念的淡泊:“姑娘有要緊的事,就不要站在門外了。”
屋內,我在挽發的時候斯尋端了水來,又想放在門邊就離開,我忙喚住了他,說:“進來。”
他第一次走進我的房間顯得有些局促,垂低了眉眼不看我,“姑娘有事請吩咐。”
“我和師父今日下山,你想和我們一起嗎?”
“姑娘是要下山?”他微微擡起了頭,眼中書寫着疑惑,“去多久?”
我搖頭:“我不知道。”
“如果你想下山玩的話,我可以去和師父說。”
斯尋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但轉瞬又撐起了以往的乖巧陽光,道:“既然尊主未發過話,便不必勞煩姑娘了。姑娘多年未下山,今回要好好見識見識。”
其實,據堯沚所說,斯尋從小就被抱回門中撫養,至今未有踏出山門半步,我見慣了九年的繁華煙景,而他卻不曾識過長河輕舟,不可能對外邊的世界沒有向往。
他見我正欲出聲,就搶先道:“斯尋先退下了,姑娘好走。”
我呆坐在梳妝臺前,一直看着門的方向,直至月奪城的侍女前來詢問,我才着手洗漱,然而,一盆溫水早已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