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形如雨勢(二)

月奪城笑,昏君,若我要與他争,這玺天就是嘉牧的囊中之物了。如此朝廷,倒不如江湖逍遙痛快。

是,他無意天下,卻無法、也不能斬斷那些橫生的枝節,這些枝節的存在已不再是他月奪城一人的需要,而是整個蒼跡門繼續存留于江湖的需要。我身後的男子,他是雲端上的王,也是暴風雨中掙紮的可憐人,這樣的位置,這樣累的人,比九重宮檐中指點江山的那位皇帝也好過不了哪去。

朝廷發軍實則是為了蒼跡門,若不從,則一舉殲滅。那月奪城口中派去與皇帝協商的人是誰,他能否拿到皇诏,并交給不管我們從不從,都一心想要鏟除我們的朝廷左派薊定祁?若無皇命牽制着雄将薊定祁,我們今日怕是要喪命于這不知名的山上了。

棧道的盡頭,卻又是另一番險惡的場面,對面的山峰盤踞了千軍萬馬,而兩峰之間還有一條百丈長的鐵索橋,對面有士兵正在穩固鐵索橋準備逼近。而我們腳下的這座山峰,也有一小隊胄甲齊全的士兵沿着棧道登上來,也如同一根鎖鏈将這座山峰一圈圈捆綁。修建這條棧道如果僅是為了登頂觀光便別無他用,就太無意義了,所以,在另一頭上,還有一條疑似通往更遠的城外的捷徑,只是,一旦我們踏上這條路,必定是自入虎口。

晦暗的天色,充斥着電光和雨線,就是不被士兵的刀槍劍戟捅破胸膛死去,也有可能被雷擊致死。以月奪城的功力,完全可以将鐵索橋斬斷,再将這一小隊人馬拿下也不在話下,但是,他沒有這麽做。

萬蓁總說,蒼跡門的人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只要存有一分希望,就會舍得将脖子往刀口上湊,蒼跡門的人也很看重自己的性命,所以只要有一分的勝算,勢必要扭轉到九分來。那月奪城既然帶上了我,是否說明他心中的勝算遠遠不止一分?我跟着月奪城就不會害怕死亡,但我還是不由得這麽去想。

月奪城将我抱上馬背,揚起玉一般的臉望着我,眉間的雨水沒入眼睛也不眨一下,眸光卻是撲朔迷離。

只聞他輕輕道:“蘇月,給我們唱一支歌吧,唱你最熟悉的那支。”

我心頭大震,撇過頭看對面的山峰,已有小隊士兵在用木板搭建落腳點向我們逼近。

我已經猜到了什麽,于是潸然淚下。

邀蘇月是何等的聰明,她自小就懂得怎麽在衆人的蔑視下去讨好該讨好的人,利用他們的寵愛讓自己存活下來,經過五年的蒼跡門生活,她在活人和死人的血當中淬練成精,并且将自己的光芒掩蓋得很好。

趁着雨勢減小,借着風,我将鄉音傳到對面的山峰,綿長的歌聲在兩峰之間徘徊,歌中的詞劃過我的心口,留下無法言喻的傷痛。随後,與我的歌聲相呼應的是一聲悠長的號角聲,這聲音使得橋上的士兵步步往回退,千軍萬馬漸漸離開對面的山峰,棧道上的士兵也往回走,松開了對這座山峰的禁锢。

我的目光緊緊鎖住對面,眼看着那就要隐匿入青山黛澤裏的一襲衣袍真正消失在我眼前。我為你唱的歌兒,你聽到了,所以,危險退去了,我們得救了。

“蘇月懇求師父不要殺他。”我跳下馬背,跪倒在泥濘中。

“他是雪域的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換作是為師,也會自己特殊的身份做籌碼與皇帝協商。”他将我重新抱上馬背,自己也一躍而上,解開了我的頭發,小心地替我擰着發上的水,“為師本是讓他入宮告知皇帝蒼跡門并沒有觊觎他的江山,并讨來皇诏使薊定祁退兵,之後看來,為師猜想華漓入宮後是瞞了皇帝并與他另外達成了協議。皇帝在忌憚為師手下的門人,薊定祁這個莽夫若無皇诏牽制必會與蒼跡門大起幹戈,最後弄得兩敗俱傷,如今西南患亂不斷,損兵折将是大忌,于是就給了華漓退兵的皇诏,只要華漓能使蒼跡門妥協就能允諾他的請求。但華漓與薊定祁碰頭後卻遲遲不拿出皇诏,想必是琢磨不透為師到底會不會反、有沒有能力反,他很珍惜皇帝的承諾,若為師一聲令下帶領門人反了,或者薊定祁不能以少數兵力奪取為師的性命,他與皇帝之間的協議就會成為夢幻泡影,所以他一直在遲疑不定,只能眼看着士兵逼向這頭。但是,顯然他更珍惜你這發小呢。從城門回到客棧,再潛入宮中,不到兩個時辰,情急之下他算漏了一點,為師可能将你帶在身邊,而他,是如此地看重你的性命。”

“其實為師此番是獨自回來帶你去江湖游歷的,為師就是想反,也無以抵抗十萬大軍。就算華漓不知道你在我身邊,最終決定放手一搏,只要從那裏跳下去,我們一樣可以生還。只是為師無意與皇帝奪這個江山,便利用了你一回,讓華漓親自拿出皇诏使薊定祁退兵,我不損皇帝一兵一卒,以示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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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地跳下馬,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往下一看,心中霍然開朗,底下确實是個逃命的好地方,以月奪城的功力,帶我安全落地完全不在話下,而且此處地勢險惡崎岖,能夠阻擋大軍前進,要想在此處搜人,也是難于上青天,只要我們尋到了方向,能和渡天、涉崖碰面必定可以逃出生天。我心中是喜的,眼中的淚卻更多了,于是再次哭倒在亂石當中。我慶幸自己沒有被利用到極致,也後悔和羞愧于自己情急下會喪失對月奪城的信心。

但再一想,就算他真的是在完完全全地利用我來保全自己又如何呢?想必我也不會逃,我會肝腦塗地俯首稱臣、任他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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