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局(一)

因為我的存在,邀林彧鬧脾氣不願意出席,這年初一的早飯客客氣氣又尴尬地用完後,長輩們派給晚輩們壓歲錢,側夫人将壓歲錢放到我手心後,輕輕拍了拍,她端莊地笑着,眼邊的細紋隐隐可見,“月丫頭漸漸長開了,越發标致可人了。”

末了,我又聽見她低不可聞地念了一句:與你的母親愈發相像了……

我唇邊的笑意一滞,望去,而她已然半垂下眼簾,而周圍的人并未察覺這一場小小的波瀾。

今年過年,邀家沒有什麽人來訪,送禮的事也是側夫人安排好的了,幾位小輩得到允許後,陸續出了門去。整座邀府裏,大概我是最閑的了。昨夜的雪不大,在地上也堆不起來,到了正午便消融了,這本是個好天氣,我卻只有在屋內烤着炭火,坐久了,腦袋也昏沉起來。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起了身去推開窗,讓冷風吹入屋子。讓這冷風一吹,我想起了邀府後面的那處宅子,心下的疑慮甚是多,便出了門,朝後門走去。

我徘徊于淨鹄的居所前許久,正琢磨着如何能帶着腳踝處的傷疼躍上淨鹄的屋頂時,恰見一位仆婦自偏門入,我将她召了過來,婉聲問:“邀府後何時有這樣一座宅子?”

“回月小姐,是去年。”那仆婦頓了頓,“應該說是前年了,此前那裏就是一處古宅,月小姐約莫是沒有印象了。”

“那裏住的是何人?”

“是北地來的一對老夫婦,據說是到南地來養老的,老奴也見過他們幾回。那家的老爺面上是挺和氣的,可到底是有那麽幾分北地的大戶人家的貴氣和矜傲。”

“是官家?”

“應該是,老奴覺得那不像是邀家的這種商家氣場。”

但是除夕夜的盛況絕不是一對老夫婦能搗騰出來的,我又問:“可還有其他同住的人?”

“月小姐,可是昨夜受了那頭的吵鬧?”

我既不應“是”,也不否認,只待她說下去,她道:“畢竟是過年,約莫是那家的小輩到辛州探望二老了,昨夜老奴還看見辛州裏許多名門的馬車駛向了那頭,好是氣派。深夜裏,老奴在北院都聽見了動靜,月小姐怕是更受打攪了。”

仆婦走後,我暗暗思忖,不由得将在酒館裏留下字條的“白面紫裘的北地權貴”與那宅子裏的人聯系起來。而昨夜遞給我香囊的那名女子的行為在這刻也越發顯得怪異,怕只怕這一切本就是個局,而我已被引入局中,還暗自慶幸自己擺脫了跟蹤者。

幾次借力攀上淨鹄的屋頂後,我看見那庭院裏有仆人走動,正在收拾昨晚的殘羹冷炙,狼藉杯盤,每個人的動作都再正常不過。

Advertisement

我也不期望自己能探出什麽,故而我并無失望。如若這本就是謀為不軌的局,真相被層層剝開的過程就不可能這麽簡單。

站在此處太過明顯,無論那座宅子對我有無威脅,這樣窺視都實在不好,所以我很快就下了去。才落地,便看見淨鹄站在檐下,眉目深遠,輕撥佛珠。

我客客氣氣地對他道:“蘇月又打攪了淨鹄大師清修,是蘇月的不是。”

淨鹄輕颔首,又搖首,視線落在院牆也遮不住的那宅子的高樓上,昨夜真正受打攪最為厲害的應該是他。淨鹄在此時開口道:“姑娘腳上的傷……”

我指了指他的屋頂,粲然一笑間卻是沒有任何真情實感的:“能攀上大師的屋頂,自是好了,多謝大師挂心。”

他是僧人,便不會真正将什麽挂于心上,這點上,我倒是羨慕得緊。沒有事物墜着一顆心,便不會覺得累和難受。

“江湖險惡,姑娘——”

“淨鹄大師,莫要再勸了。”我唇邊始終持着一抹得體大方的笑意,細聲道,“我兒時見慣了那些出生于大宅子的大家閨秀,她們規規矩矩十多年,唯一一次走出禁锢她十多年的樊籠,便是出嫁。嫁後從夫,又窮盡大半生守着生命裏的另一個樊籠,然後在那裏終老。”

“後來,我又在蒼跡門裏見慣了生離死別,忠誠與使命,我看着他們自江湖裏歸來,又到江湖裏去。我很是羨慕他們,因為他們的人生危險而刺激,精彩如同焰火,蘇月認為,哪怕只是一瞬間的耀眼,也總比一生蒼蒼白白地過好。”

淨鹄複搖首,神思微恍,眸光似乎落在了那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

只聞他輕聲道:“不是每個手握血刃的人都向往屠殺的快感的,也有一些人,他們只想要簡單、安寧的日子,姑娘應當珍惜眼下的安寧才對。”

“是,”我一拂額邊的細碎發絲,笑嘆道,“可我還是個年華正好的姑娘,蒼跡門裏的所見所聞已經使我的骨子裏多了一分血性,我暫時還無法撫平它漲起的勢頭,也許,等我經歷了一些事以後,我也會在江湖的浮沉中向往一片淨土、安寧。”

我擡眼去看他,極認真地,字字清晰地道:“可是,如今的我确實做不到。”

淨鹄失笑了,俊美的容顏仿佛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柔和浮光,難得見他展露笑顏,我竟是有些癡了,我情不自禁地輕聲念出:燦若蓮華——

淨鹄微微側首,笑意稍稍淡去了,又引得我心中略失望了,他道:“姑娘說得是。姑娘身邊有月門主護着,姑娘的江湖之路應不會太坎坷。”

“我師父?”我垂下頭去,順勢避開了他的目光,讓他瞧不見我面上的怆然,“我也不知,何時才能見上他一面,待開春以後,我姐姐出嫁了,我父親的忌日也過後,我便要離去了,這邀府,我半刻也不願意待。只是,到那個時候,有誰能護我呢?我終是要靠自己的。”

“姑娘想往何處走?”

我不知。思及他是個游歷的僧人,我反問道:“淨鹄大師呢?”

靜默了半晌,他淡聲道:“行到何處,便是何處。”

我好笑道:“原來我們都是沒有方向的人呢。”

又是片刻的靜默後,我道:“若是淨鹄大師啓程了,可否容我随你一道上路?”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蘇月随時可以離開這裏。”

父親的忌日本就是一個幌子,我心上有他,何需等到那一日才為他掃墓上香?邀蘇穎于我,不過是我人生中一筆帶過的人物,她那沒有新郎的慘淡送嫁儀式,參加與否,都無太大意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