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錯(三)
藍衫女子眯眼瞧着我,道:“撼雲庭老幺,木蝕。你身上有碧溫的氣息,想必那多事精已經告訴你了,我們公子見不了你了,你速速離去罷。”
我見她與碧溫都對我是邀家人很是在意,卻非反感之意,便趁機問道:“小姐是否方便告知我這事情的原委?”
木蝕笑,從地上撈起一把冰雪,将它抓實成團,道:“給我捏一朵冰花,我便告訴你。”
我接過她手中的雪團,聽着她道來:“聽路兒說,今兒早公子本是要見客的,路兒帶着賓客前來的途中,後挽玉先一步找到了公子,還讓公子随她去梅林。那梅林你也是見着了的,何處有梅可賞?必定是你得罪了那後挽玉,她是想讓你白走這一遭罷了。回辛州去吧,興許你在那還能見上公子一面,但在這煙京裏絕對不可能,這新年伊始的煙京,風雪可大着呢,撼雲庭也不那麽太平。”
我苦笑,她有何可與我計較的呢。回過神時,原本在眼前的藍衫已消失不見,我手中的冰雪則将我的手指凍得通紅,将手裏的雪丢掉以後,我也提步離去。
雪大了起來,我忙戴上風帽,卻一個不留神将腳崴了,正是前兩日受傷後一直沒好的地方。忍了疼,我出了撼雲庭的大門,朱紅色的大門徐徐關閉,一道黯淡的身影卻出現在我眼前的冰天雪地中。他手裏執的是一把素面的傘,是今早出門時帶的,不大,也不牢,顯然是禁不住風雪的,可是這刻我卻覺得他的出現如春日的和煦一般溫暖。
為何候在這裏呢。真傻。
“姑娘,雪大了。”淨鹄這時開口道,卻不像是在催促。
我向他走近,停在了他面前。傘被他舉到我頭頂上,我則走開了一步,我不忍心他待我好,自己卻挨着冰雪。我往回走着,對身後的淨鹄道:“回吧。”
正午時分,雪小了,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跡象,哪知北風忽地又起了,雪雖然不大,卻又再凍了幾分。這屋內與屋外并沒有什麽區別,我将自己裹在被衾裏還打着哆嗦,大概是未進食的緣故,我的身子變得輕而無力,在不知不覺中阖上了雙眼,又被夢魇所困。
我所夢的,正是那次南下時我染病的情境,那侍女仆人步履匆匆地端盆倒水的聲音,那令人窒息的薰香,那腥苦的湯藥,接踵而來。我潛意識中知道這是夢,卻怎麽也擺脫不了,那樣的痛苦好似又一次施加在我身上,在無邊無際的煎熬中,我火炭似的喉嚨裏發出絕望的聲音:“師父……”
“師父——”
“姑娘,醒醒,姑娘,快醒醒。”有一道焦急的聲音似乎在喚着我,我在絕望當中擡起頭,拽住了那一絲光亮,緊緊地握住。
“姑娘,快睜眼!”
“師父?”我沖破夢魇設下的重重枷鎖,驀地睜開了雙眼,方捕捉到一片光亮,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當中。有兩道輕柔的力施在我的兩邊太陽穴上,輕輕地揉着,方才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姑娘,不急,醒了就好。你先緩緩再睜開眼睛。”
她平凡的容顏如山水漸漸顯露,被我納入眸中,我蓄起力氣微笑:“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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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尋常侍女衣飾的女子輕搖首,她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言謝。”
“是淨鹄大師托你來的?”
“是啊,”她回頭瞧了瞧門的方向,又對我道,“淨鹄大師還在門外候着,姑娘是大師的朋友吧,姑娘可介意他入內?”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這時,她似是驀地想起了什麽,騰起了身,慌慌張張道:“糟了,我家夫人讓我去尋小少爺來着,姑娘,這藥我且放在床頭,稍後姑娘有了力氣便盡快喝了。實在是對不住,這冰天雪地的,我都忘記了自家的小少爺走失了。”
她含着歉意離去,而淨鹄則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聽我喊了一句“冷”,他才猶猶豫豫地跨過了門檻,将門掩住。我飲過藥後,撫着腕上一排新紮的針眼兒,嘆道:“多虧了大師和那位懂醫術的姐姐及時相救,我才沒有犯老毛病。”
“舉手之勞。”淨鹄神色微動,淡然道。
我告訴了淨鹄我在撼雲庭內的見聞,既然碧溫和木蝕都将話說得那麽明顯了,我只能作罷。我與他商量着回辛州的事,他道:“姑娘不必勉強自己,遲些日子再啓程也無妨。”
但是我不想在這住下去,太冷了,我能感覺到這具軀體對冷變得敏感起來,我很擔心自己會再次犯病,面對淨鹄的建議,我淡笑着敷衍了過去,轉而道:“我嘴裏真苦,大師可有解苦的法子?”
“淨鹄可以為姑娘頌一段經文平複心境,便不覺得苦了。”
“這是自欺欺人。”我苦笑連連,“我不懂那些佛偈,不僅會使我感覺更苦,還會亵渎了那些經文。”
暮色四合時,屋子外面鬧了起來,我支起身子走了出去,衆人的目光沒有落于我身上,也沒有落在同樣從屋裏走出來的淨鹄的身上,他們的注意力全在一個剛從這院子裏的三四尺深的地洞裏爬出來的幼童身上。有人慶幸着,有人唏噓着,有人邊唏噓着又邊慶幸着,近十張面孔上有數十種表情閃動,而那随着婢女來到這座院子,卻又故意躲起來,在地洞裏睡着的淘氣小家夥卻渾然不覺,他正用一雙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那哭紅了雙目的娘親,還不時朝他的婢女咂巴咂巴小嘴,似乎要掙脫娘親的手,投入婢女的懷抱。
我身邊的淨鹄忽然發問:“姑娘也一樣依賴月門主吧?”
我略略思索後,點了點頭,又以為他沒看見,道:“是,不可否認的,我依賴他。淨鹄大師似乎從來都是一個人,應是沒有依賴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