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歸(二)

在這種時候,酒氣特別容易醺頭,我不敢貪杯,我怕自己再做出什麽荒唐的事來。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過聲的淨鹄也起身上樓了,我一人面對一桌子的菜肴,卻如同嚼蠟,我囑咐了店裏的夥計,讓他将這些沒有怎麽動過的菜肴先存一日,若是有乞人前來,便贈予他們。私下收了我銀子的夥計樂呵呵地答應了,還贊道:“姑娘果然是人美心善。”

我嘴角微動,随即轉身上樓。

我懷抱着今日在天衣坊所購置的狐裘敲開了淨鹄的房門,我說:“無論我送你狐裘的理由是我想感謝你這些日子的相助,還是我見不得明日啓程了你還穿得這麽單薄,都請你收下。”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不要拒絕,我花了我師父很多銀子的,你若是不要,我回去就用它來拭劍。”

淨鹄聞言後忍俊不禁,有些無奈地接過了我手中沉甸甸的狐裘,道:“多謝姑娘。”

我亦是報以一笑,轉身回房。

次日,我們出了城門後,便與祝昇彼此道別,我們回辛州,他則一路北上到玉沂,那件玄色衣袍的主人,正是在玉沂城內。然而,在出城門後,我與淨鹄行了不到半裏路,便被人截下。

來者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華漓。

紛飛的大雪中,華漓一身紫裘,風華濁世,他下馬後,邁着雍容雅步朝我走來,随即翻身躍上了我的馬,牽着缰繩帶我駕馬遠去。我的後心變得溫暖起來,淚水卻如潮湧。

他帶我駛向了城外的一處沒有人的竹棚,扶我下了馬後,面對我的淚水,他怔了一瞬,随即淺笑着拭去。他用的是左手,而我伸手去握住了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他先是掙了一下,然後反握住我,滿不在意地靜笑着。這笑容,一如當年他站在檐下靜靜看我放紙鳶,一如當年他看我習琴練字,可是他終究不是當年的華漓了,如今他是深得聖眷的政治新秀,他是撼雲庭的庭主,他身上還有着關于雪域的秘密。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陪我笑卻不會陪我鬧的、下人出身的少年了,在命運的安排下,他站在了我無法觸及的高度上,他的目光更遠了,他擁有的更多了,誰也無法再成為能夠完全占據他雙目的人。

将心底裏的那抹悲涼掩蓋起來後,我仰首看着他輕聲道:“真好,我還能再見你一面。”

他沒有松手放開我,沒有做任何手勢,只是滿心溫柔地與我對視,我破涕而笑,道:“憐姑知道你今日有這樣的地位成就,一定會很歡喜的。”

他啓唇,無聲地道:“你呢?”

我心中有着說不盡的苦澀,眼淚怎麽也止不住,他要給我擦拭,我避開了,投入他的懷中,抽噎着道:“我應該也是歡喜的,只是,這刻我竟然有些難以接受。我不知道你與雪域有什麽關系,不知道你在朝廷上經歷了什麽,你為什麽會成為撼雲庭庭主,你為什麽會與後挽玉相識……我想知道這全部,我卻發現自己一時之間承受不了這些。”

華漓輕拍着我的後背,替我順氣,良久以後,他輕輕的放開了我,眼中含有着憐惜,更多的是歉意,他的唇翕動着,無聲道:“我該走了。”

Advertisement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厲聲問:“是後挽玉嗎?”

他沒有給予我回應,他眼中的歉意卻越發深了,我則讓那失望澆了個徹底,可我仍不死心,也不甘心就這麽讓他離去,我又問:“為什麽碧溫和木蝕會說你為她所控,你在替她做事?還是,你們……”

話說到最後的關鍵部分,我竟難以啓齒,頹然地垂下頭,不知不覺中也松開了他。他微涼的手将我的臉捧了起來,我留心着他清眸中的每一絲情緒,道:“與誰都好,只要不是後挽玉。”

話出,華漓的羽睫翕動了一下,掩去了那一瞬的情緒,叫我捕捉不到任何東西。在上馬折返前,他将一根赤色長鞭交由我,給我護身用,我端詳一陣後将它揣在袖裏,覺得極為沉重。

短暫的相聚過後,便是我看着他在雪中揚鞭返城,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皚皚白雪間。我身邊的淨鹄遞來一方素帕,我伸出的手途中又折了回來去握住缰繩,調轉馬首,道:“走罷,趁雪小了。”

行了半裏路,我忽而想起還未與華漓道一句:去神澤縣要小心。然而,待我回過頭時,留給我的,不過是雪上的一串馬蹄痕跡罷了。

依舊被風雪所充斥的蒼茫天地間,不知是誰,輕嘆了一聲。

回到辛州後,我與淨鹄是分開進入邀府的,府內的人都知道他一連外出清修幾日是常有的事,便無人覺得有異樣。而我因着身份特殊,他們也沒道理管束。我才進府,便有一衆人圍着我轉,有明裏慰問暗裏探尋的,也有端茶送水的,一時間香鬓如霧, 釵環簌簌,佩環琅琅,衣影重疊,搖曳生香,搖得星光也黯淡。那日,煙京城外,我目送華漓遠去,卻分神憶起了那抹在除夕夜出現的衣影,我敢肯定,那抹衣影雖是熟悉,卻并不是那個似乎注定要與我漸行漸遠的人。

歐氏突然來訪,而我恰好乏了,卻只得撐起精神來應付。歐氏是個拘束慣了的小妾,所以哪怕算起來她是我的長輩,她和我說話的時候還是細聲細氣的,不敢多看我一眼:“月姑娘出門的幾日裏,有沒有受累?”

我不願與她客套數個回合才弄清她的來意,于是吟吟笑道:“多謝夫人挂心了,蘇月不累。不知夫人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