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嫁(二)
伯母的親生兒子與她并不親近,起初她帶邀蘇穎回邀府也是有目的的。邀蘇穎察覺到自己是被人用來當做在邀府中站穩的籌碼後,便心生貳心。初初入府的時候,我就難以相信我記憶之中的那個出身高貴、帶一身傲氣的伯母會是失了親子便對府內事務一概不理的軟弱之人。否則,當年伯父就不會擔心我受排擠而堅持将我送出去。還能有什麽可以使同樣失去親子的依靠的正室與側室反差如此大呢?大概就只有掌府之權了。
在邀蘇穎暗地裏的幫助下,側夫人逐步掌握邀府內的本是主母才能擁有的權力,并且趁伯母沉陷于喪子之痛中萎靡不振,将府內管理得井井有條,撐起了邀府內的一片天,讓全府上下都承認了她不可再撼動的地位。
雖然側夫人失去了唯一的一個兒子,但正房同樣也沒有了兒子,這座宅子裏持續了多年的鬥争,以側夫人掌握了實權告終,這場鬥争,終是她贏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就算歐氏不犯錯,邀林彧也會成為她的兒子,如此一來,側夫人真的是當家主母了。
“月兒。”邀蘇穎喚了我一聲,然後拼命地忍住了就要溢出眼眶的淚,“你是極聰明、心思極細的,是一些終日不能出門的深閨小姐比不上的,所以有些話,與你才說得清楚。”
我用指尖輕輕接住了她的淚滴,然後用絹帕撫平那淚痕,“你說,我都聽着。”
“我出生低賤,算不得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小姐,被帶到這裏後,我就和周圍的人說我是知足的,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想要的不僅僅是這些,我還想要邀家的正室夫人給我道歉,讓她愧疚将我如同貨物一般送出去,她确實開了口給我尋個好人家,可是,這不正如開口給我尋個好買家嗎?”她眼中的光影碎作一團,折射不出絢麗的光彩,反而有幾分狼藉,她勾唇笑了,是極凄美的,“月兒,我曾經欺瞞你,你心底裏惱過我,我也能猜到幾分,但是,我真心想告訴你一句話:有些事,還是自己作主的好。如此,就算是萬劫不複,也只能恨自己。”
她轉向我,擡起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紅唇邊上的笑紋更深了,她輕聲道:“月兒出嫁時,該有多美?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摘下她冰冷的手,道:“走罷,伯父和衆夫人都在候着。”
她輕笑一聲,依言邁開了玉步。細雨紛紛,驚擾花枝,擾亂人心,卻洗得青石板發光發亮,如同天宮玉階。
走着走着,她那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響起了:“側夫人欠我一聲‘謝謝’,我卻欠邀夫人一句‘抱歉’,這世事糾葛可真是怎麽算也不能逐個、逐件地算清。”
眼見着正廳就要出現在眼前,我停下步子,目看前方,卻是對她說的:“最後一次,接受他們誠心的祝福,此後你要恨要怨要不甘心,也随你去。而蘇月,也會忘記姐姐的。”
“好狠心的丫頭。”她捏了我一把,不重,只一下,卻讓我感覺似有一段鋒利的指甲陷入我心口,她說,“忘了也罷,想必你我有生之年也不會再相見,還記來做什麽。”
正廳內,邀蘇穎為伯父與諸夫人奉了茶,再由有經驗的仆婦指引着再度向長輩行禮時,伯父對她說了一番吉祥話,當她行至伯母跟前時,伯母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妝奁,并将交到邀蘇穎手裏,拍了拍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許久後,一言不發地放開了手,衆人只當伯母是又乏了,并不覺得有異。
側夫人受下她一禮後,笑吟吟地道:“我們的蘇穎長大了,要成為一名小妻子了,日後到了王府,可不能只仗着自己的小姐脾氣行事。姨娘啊,祝你們二人琴瑟和美,連枝比翼,早生貴子。”
府內除伯父外唯一的一個男丁行動不便,便由幾位姊妹送新嫁娘到渡口,此時清風與細雨還在癡纏着,對人間這一段離愁別緒熟視無睹。邀蘇绮與我的兩位堂妹抛開了傘緊抱着邀蘇穎痛哭,此回,邀蘇穎的淚真的掉了下來。送嫁的仆婦面對這樣難分難舍的場面也是動了情,邊給新嫁娘拭眼淚,邊咬咬牙忍住淚,提高了聲音道:“各位小姐都別哭了,今後若是有緣,必會相聚,再耽擱,便要錯過時辰了。”
幾位堂妹還是不依,不願意放邀蘇穎離去,我遠遠看着,鼻腔內亦是有淡淡的酸意。這時,我對上了邀蘇穎的淚眼,她讓我過去。一衆侍女哄着三位泣涕如雨的小姐松開了手後,邀蘇穎緊緊地摟住了我,她雖是淚眼婆娑,卻笑着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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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她所乘坐的船消失在這南地早春的煙波浩淼中,直至我執着傘獨自步上風雨橋,那句話仍回蕩在耳邊,久久不絕——
她說,月兒,你也許永遠不知道,你初初回到邀府時,那仙姿玉色,教我着迷,亦教我嫉妒,你會忘了我,我卻不會忘了你。
仿佛是心頭教一根絲線所牽動了一般,我驀地回過首,然而,橋下衣影紛紛間并無我所熟悉的面孔。可是,當我再回過頭時,卻有一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徑直走着,與他擦肩而過時,道了一句:“你回來了。”
身後人緊随我之後,我輕笑出。
我想着,今早送來院裏的喜餅還在桌前,這春寒料峭的,我倆兒圍着爐火将餅烤烤,再溫上一壺茶,便能暖暖身子了。
然後,我再讓他繼續教我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