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結局的歡喜或悲（二）

………

楚衍伸手一把将他抓到自己身邊，手指挑起他下巴，嘴唇貼在他精致的臉旁邊，神情輕佻，一邊挑釁似的的望着城樓之下的墨楓。

“江山和美人，你選一個吧。”

江山和美人，哪一個更重要？

這句話，在墨楓來之前，曾無數次在心中問自己。

在有所側重的思考完之後，他依舊會回答，同樣重要。

江山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誰也奪不去。若是強行來奪走，他自然要讓那人以獻血奉還！

但是，如果事情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有威脅到青塵的性命，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或許江山他可以再打回來，但是，如果他的人沒有了，上天入地，四海八荒，他要如何再找回來。

墨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盯着城樓上面那一縷青煙，沉聲承諾道：“青塵，朕一定将你帶回來。”

聽到他的話，青塵淡淡扯唇一笑，眼中盡是信任的神色。

還好，他沒有同意這個荒唐的交易，他，是一個不可多得明君。

他也相信，墨楓敢說出來的話，便一定能做到。

下一秒，只見墨楓擡起手，沖身後的将士下令道：“攻城門！”

兵馬應聲而動，數十名士兵擡着樹幹，運盡氣力，猛烈的撞擊着城門。

自身安危受到威脅，楚衍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他早已做好準備，退後幾步一揮手，城樓之上頓時湧上來數百名士兵，他們手持弓箭，瞄準了城樓之下的臨祭士兵，擡手搭箭，拉滿弓弦，幾百發利箭破弦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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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藍蕭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士兵，也一擁而出，兩方軍隊摻合到一起，刀劍碰撞冷光翻飛，□□挺刺血濺三尺。

場面，一瞬間便慘烈起來。

相對于楚衍的冷眼旁觀，青塵垂目望着城樓下面，眼中滿是凄涼之色。

鮮血，散發着鐵鏽的腥味，彌漫着灌滿鼻腔。

屍體，傷痕猙獰刺目，紅肉翻卷，莫大的視覺沖擊令人只想嘔吐。

墨楓手持長□□進面前士兵的胸膛，獻血飛濺在他俊朗的臉上，為他添上幾分肅殺之氣。

他用力抽出□□，将面前的死屍輕挑甩開，而後橫□□破了身旁正欲偷襲之人的脖間。

□□嗜血，血霧紛飛中，他的臉變得朦胧起來。

周圍已然變成修羅場，黃土染血，刀劍晃眼，墨楓擡眼掃視一圈，身旁倒下的，有敵人，也有自己人。

他眼中劃過一抹歉疚之色，擡眼注視着城樓之上的青塵，眼中滿是堅定的神色。

………

似是不堪眼前這血色紛飛的場面，青塵輕輕合上雙眼，沉默了良久，忽然出聲道：“我為你彈奏一曲可好？”

他身旁的楚衍神色一怔，似是沒有想到他在這種情形下，還饒有興致的想要彈琴。

沉思了一會兒，他眯起眼睛看他：“你想幹什麽？”

青塵淡淡掃視下面，輕聲：“悼念亡魂。”

楚衍狐疑的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的真實目的，可任他怎麽想，也想不出個究竟，便冷聲：“這裏沒有琴！”

青塵滿目凄涼的看他：“我想為墨楓彈奏一曲，你心中有數，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此時便是這麽微小的一件事情，也不能滿足我麽？”

聽完他的話，楚衍眼底有些許的動容，冷着神色盯了他許久，才緩緩沉聲：“來人，備琴！”

………

片刻之後，城樓之上，那抹單薄的身影，抱着手中七弦古琴，悠悠将琴放在臺子上面，然後，一邊垂目注視着城樓下嗜血拼殺的身影，緩緩一勾琴弦。

清透如水的琴音從他指尖流洩出來，他素手撥弄，手指在七根琴弦上翻飛，曲調流暢而輕悅。

楚衍站在他身側看他，本以為他彈奏的是平淡如水的曲調，可誰知那流暢之音只是他的試音，下一秒，他手指倏然一轉，急促的撥弄起來。

琴音昂揚有力，緊湊而尖銳，節奏不斷變化着，先聲奪人，竟然渲染出強烈的戰争氣氛，以及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是《十裏埋伏》，而令楚衍訝異的，是他居然能将這首曲子彈奏的如此出神入化，如同百萬大軍兵臨城下，節奏铿锵有力，扣人心弦，長音激昂高亢，彈奏出那戰火紛飛的激烈場景。

原本楚衍還能平靜的靜聽着，可是緊接着，他便感覺到不對勁起來。

太陽穴隐隐在發脹，心髒好像随着那高昂的琴音，用力的彈跳碰撞起來。

楚衍伸手按在額間，緊鎖眉頭扭曲了面目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那愈來愈緊湊的音調，如同魔音入耳，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令他心神錯亂。

與此同時，無論是城樓之上，還是城樓之下的人，但凡聽到那高亢的琴音，都紛紛捂着腦袋跪倒在地，痛苦的龇牙咧嘴。

墨楓亦是如此，他起先聽到這琴音，以為是青塵在為他奏曲助威，可緊接着發現有不對勁之後，他一手堵住耳朵，高聲命令：“捂住耳朵！不要聽琴聲！”

有将領的指揮和命令，臨祭的士兵紛紛捂住一邊耳朵，揚起手中的刀劍砍向那痛苦跪地的敵人。

反之，楚衍是靠青塵最近的人，那琴聲第一個飄入他耳中，他想阻止已然是來不及。

雙手捂着腦袋，他直直的跪倒在地，喉間發出低低的痛呼聲，耳旁回旋着旋律緊湊而急促的琴音，隐隐的，他耳中有獻血淌出。

藍蕭的将士皆被琴聲所擾亂心智，又沒有将領的指引，很快便潰不成軍，紛紛淪落為刀下孤魂。

青塵神色平靜如水，白皙修長的手指不斷勾挑，琴聲的節奏随着他手指的撥弄而一張一弛，氣氛隐隐變得緊張而恐怖起來。

曲子彈奏了有三分之二，臨至尾聲，琴音逐漸由高亢變得低沉，旋律凄切而悲壯，素白的手指不斷搓動琴弦，顫音聲聲緊湊，驟然沉落。

琴聲驟停的那一刻，城樓之上，城樓之下，七竅流血而死的人多有一半，整個場面慘烈不已。

伸手覆在琴弦上，阻止它的餘顫，青塵緩緩站起身，望向城樓之下悲壯慘烈的情形，眼底隐隐有冷光顫動。

既然墨楓為了他，可以不顧性命拼死厮殺，那麽他又何嘗不能？

這一刻，人命對于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蝼蟻，你說他心狠也罷，說他薄情也可，他想要的，不過是那一人的安危罷了。

他輕輕站到了城樓的臺子上，單薄的身影在腥風中似乎搖搖欲墜，墨楓注意到他的動向，驚恐的睜大了雙眼。

卻聽，他薄唇輕啓，無聲的吐出三個字。

接住我。

墨楓還未緩過神，只見那一縷青煙，如一陣輕風般，翩然往城樓之下傾倒而來。

這一瞬間，墨楓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沖去，他扔下了手中的□□，快步往那邊奔去，腳下用力一點，毫不猶豫飛身而起，在那抹青影距離地面三四米的距離，伸手穩穩将他摟入懷中。

他墜落時帶出的沖力使得墨楓無法穩妥落地，他迅速摟緊了懷中的人，調整了兩人的體位，用身體護住他，降落時身子狠狠砸在了地面。

他身上的青塵，毫發未損。

猛地吐出一口血，墨楓擡手輕撫他的臉，手指間染上的，不知是敵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你終歸是來了。”

青塵雙手扶地撐起身，黝黑如星辰的眸中，眼帶淚光的注視他。

能夠再次被他擁入懷中的感覺，真好……

墨楓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溫柔，他深深凝視身上的人，喘息着柔聲：“你不離，我不棄。”

滾燙的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一滴清淚流落在墨楓唇間，青塵帶淚輕笑：“我們，再不分離。”

“好。”墨楓舔了舔唇上的鹹淚，溫柔的笑着，垂目注視他：“這就是你不願為我撫琴的原因？”

青塵輕輕點頭，逐漸淚水模糊了視線。

墨楓揚唇沖他露出一個比以往更加溫柔的笑容，低聲叫他的名字：“青塵……”

他強忍着身上傳來的劇痛，深深注視青塵，似乎要将他的樣貌記憶到骨子裏，染血的嘴唇輕顫着，一字一頓道：“我……愛你。”

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愛情面前，他也不過是一介平民。

青塵眼中含淚輕笑，剛要對他說些什麽，卻見墨楓皺了皺眉，口中繼而又吐出一口血，然後昏迷過去。

“……崇光！”他嗓音發顫，低聲呼喚他，那人卻再未回答，青塵受不住這沖擊，雙眼輕合倒在了他身上。

縱然是七竅流血，楚衍依舊強撐起身子，艱難的從地上拿起弓箭，搖搖晃晃站起身，扶着樓臺，抖着雙手搭箭拉弓，鋒利的箭頭瞄準了城下的青塵的背影，一下破弦而出。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戚将軍領來援軍姍姍來遲，看到那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駛向兩人，他毫不猶豫的擡手搭箭，拉滿弓弦，沖着青塵身子上方松手便是一箭。

兩支箭的軌跡截然不同，卻意外的碰撞到了一起，就在離青塵身子不遠的上方，兩只同樣鋒利的箭頭砰然相撞，然後迅速被彈開。

射出這一箭，楚衍已經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又見此箭未中，一時間急火攻心，猛然噴出一口血，然後身子一晃，暈死過去。

………

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是傍晚，青塵躺在未央宮的房間，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起身看向身旁。

可是，偌大的床榻上，沒有半分那人的身影。

心中一急，他顧不得穿上外衣，下床穿好鞋子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墨楓……墨楓在哪兒………

他第一次沒有迷路，一路暢通無阻走到了墨楓的宮殿，剛走進去，便看到墨逸從卧房裏走出去，神色凝重。

他連忙迎了上去，焦急的一把拽住他衣袖，問他：“墨……墨楓在哪兒？”

墨逸看到他，臉色越發的陰沉了，揮手打開他的手，卻并未回話。

見他這副模樣，青塵感覺到愈發的心痛：“……墨楓在哪兒！”

墨逸冷眼掃他，口中吐出冷硬的兩個字：“死了。”

死了……

輕飄飄的兩個字，令青塵如雷貫耳。

死了？

怎麽會死了呢………

他說，你不離，我不棄。

現在他沒有離，他又怎可棄。

眼前一片白茫茫，青塵忽然像是被卸盡了渾身力氣，面容慘白，嘴唇麻木的顫抖着：“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墨逸見他這副模樣，眸中劃過一抹異樣，卻還是冷着臉，沉聲道：“禍國之妖，只會擾亂後宮，給臨祭帶來災害！”

禍國之妖……

擾亂後宮……

帶來災害……

真的是他麽……

………

青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宮的，他腦中滿是墨楓的模樣，溫柔的，氣惱的，帶着情.欲氣息的，對他愛意滿滿的。

他似乎看到墨楓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深凝視着自己，溫柔的對他說。

“你不離，我不棄。”

聽到他低聲叫他的名字，嗓音低沉而令人心動。

“青塵。”

他說愛自己，既然愛自己，為什麽要留下他一個人。

半路上碰到了墨逸，他派人将自己送回了玉浮山腳下，然後便默然離去，似乎并不打算再管他，似乎……這裏才是他最後的歸宿。

夜色如墨，他摸着夜路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上了山，只依稀記得，上次走這條山路的時候，還是墨楓背他下去的。

那個時候，路還是這麽陡，還是這麽崎岖，他為什麽……卻一點也不覺得難走。

清晨的時候，他抵達了山頂，天剛蒙蒙亮，清心觀的道士們看到他很是驚異，紛紛問他為何回來。

他沒有答話，徑自走了進去。

在後院，他找到了正在靜修的空見道長，說想潛心修道，不再貪戀紅塵。

空見道長看了看他，緩緩搖頭：“你已被塵世所羁絆，又何來修道之說。”

“那我該怎麽辦？”他輕聲問。

空見道長阖上雙眼，緩聲道：“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是破滅，也是新生。”

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

何意，何意。

青塵神色恍惚的走在後院的路上，不知不覺走進了後院的別苑，這裏是觀內特意建造的，為的就是給那些前來這裏的達官顯貴，給予一個舒适寧靜的歇息之地。

只不過，平常都是一些道士在裏面靜修罷了。

苑內的石椅，旁邊的大樹，一切都沒有變化，過往種種有如昨日，依舊清晰的印記在腦海中。

這裏，也是他與墨楓，初次相見的地方。

那時驕陽似火，卻敵不過他眼中的熱情如火。

依稀有一道如墨般深沉的身影，翩然在側，他柔聲低語，輕輕呼喚他的名字，一如既往的溫柔。

那道聲音盈滿愛意，令他一時間竟恍惚了神色。

他注視着樹底下那塊緊實的泥土，忽而扯唇凄笑，緩緩轉身欲離開。

卻見。

苑外，那一抹深夜的黑，不像是幻影，他俊朗的臉上滿是溫柔之色，低聲喚他：“青塵……”

青塵轉眸看去，這一眼，便是再也不舍移開目光。

原來，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是破滅，也是新生，竟然是這個意思。

看着他快步過來将自己擁入懷中，青塵埋首在他胸口，感受着他心髒有力的跳動，忽而輕輕笑了。

原來，你從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