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房間裏,林素正用唱片機放歌。

一首AndyWilliams的《Can’ttakemyeyesoffyou》。

他窩在轉椅裏,腿交疊着翹在桌上,綢質的睡褲往腿根處滑了一大截兒,也粗心地沒發覺。閉着眼,腦袋正一下下地随着“Iloveyoubaby”前的一段節奏打着拍子,很有點陶醉。

一邊的沙發上,羅鋒半躺着,看一本雜志。

林素跟着後面哼:“Ineedyoubabytowarmalonelynight……”

音樂舒緩動聽,羅鋒心情也輕松,玩笑似地問他:“你baby是誰啊,還要溫暖你寂寞的夜?”

他長腿一動,轉椅就轉了過來,睜開眼看他:“我baby就在這房裏呀。”

羅鋒也看着他:“哪裏?”

這兩個人現在目光一對視長了,就不行,像那桃花遇見了春風,一不注意,就纏綿上了。

林素下巴輕輕一揚:“床上呢。”

Tory躺在那兒。

羅鋒笑笑,想起了他手腳攀着灰熊睡覺的樣子,“它是溫暖了你寂寞的夜。”說完又看起了雜志。

唱片機裏放起了下一曲,法語的,不知聽到哪一句,林素低頭玩起了自己的手,不時地伸展五指,舉到面前看一下。

白、瘦長、骨節分明。很硬。因為是男人。

他看了一會兒,似乎不經意地問:“女生都喜歡塗指甲油嗎?”

羅鋒先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才感覺他剛才好像是說了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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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都喜歡塗指甲油嗎?還貼各種鑽呀,亮片呀,毛茸茸的東西啊。”

“應該并不是都喜歡吧。”

“塗什麽指甲油,幹幹淨淨不挺好的嘛。”

羅鋒笑了一聲:“你這就叫直男審美了。”

林素一呆:“哈?我直男審美?”

“嗯。”

“我怎麽直男審美了?”

“人家女生塗指甲,怎麽就不幹幹淨淨了。”

林素說的幹淨不是那意思,是清爽,自然,但他也不解釋,身子從轉椅裏往外探,沖着他,很有點起勁的樣子:“我直男審美,你不直男,你可喜歡人家那指甲了,是嗎?”

“人家?”羅鋒反問。

話一說完,林素就沒了氣焰,虧心似的,一下子噤了聲,收住了那種陰陽怪調,腦袋都有點兒耷下來了。

羅鋒也不追問,短暫地默了一會兒,緩和氣氛似地說:“你剛才那句話有毛病,我不直男,我怎麽不是直男?”

林素默默擡起頭,看他一眼,有了點笑的意思,啐:“gay裏gay氣的!”

羅鋒瞪着眼,似乎被他嗆住了,一時失笑,竟沒反駁他。兩相對視,目光碰撞,漸漸地,林素嘴角微微翹起來,頗有幾分甜蜜在裏頭。

微妙的氣氛裏,忽傳來“叮鈴”一聲。

“是有人嗎?”羅鋒側耳。

林素聽了聽,“有人。”他說完,也不動,是叫羅鋒去開的意思。羅鋒便放下腿上雜志,穿上拖鞋,去開門了。

而他呢,身子也不扭一下,只把腦袋往後倒仰在椅背上,翻着眼往外瞧是誰。

沒想這一瞧,從下往上,瞥到了一塊藕粉色裙角,人當即就有點坐不住了。雙腿一收,轉椅一轉,強自把屁股留在原處,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對男女。

聽了兩句,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他伸手一下把唱片機關了,而那邊,羅鋒把門一帶,出去了。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吧,也許是半小時,羅鋒才回來,林素已經上床了,正靠在床頭玩游戲,手指在屏幕上飛來劃去,聚精會神,很有煞氣。

“玩什麽呢?”

“切水果!”

羅鋒也就随口一問,問完就往衛生間去了,出來後掀開自己那邊被角,也上了床來。

林素切中第三個炸彈,home鍵一摁不玩了,轉頭,笑眯眯地問他:“你去了盤絲洞呀。”

羅鋒看着他眼神不解。

“這麽香。”

羅鋒便往身上一聞,确實沾上了香水味,但不至于他也聞得到。

“你什麽鼻子?”

“晚上她還噴香水,助眠啊?”

“不知道,是有那種香水的吧。”

“你去她房裏指導了?不怕被拍啊?”

“去融陽那裏了。”

林素聽完一下就樂了:“她願意呀?”

“怎麽不願意。”

“人家想帶你去盤絲洞,”他明亮地笑,“你偏要去雷音寺!”

羅鋒斜他一眼,林素瞧着,對方嘴角挂着點兒似有若無的笑。是了,他活了三十幾載,一朵人人得而拈之的高嶺之花,經歷過多少愛慕與垂青,一個吳菲,在他眼裏算什麽呢?

那,誰入得了他眼?

片場,中途休息時,林素躺在一把躺椅上,手裏握着手機在看。副導于偉路過,和他唠了兩句,“林老師,玩什麽呢?”

“讀書呢。”

“讀書?”于偉挑眉,以為他在看什麽小說,“修真玄幻還是武俠?”

“魯迅。”

于偉驚呆了,張嘴笑道:“林老師,你境界不得了呀!”

“我要在魯迅犀利的文字裏找到自我。”

于偉聽着挺樂:“跟老哥說說,怎麽迷失了?”

林素搖搖頭不語,眯着眼睛看手機。

像于偉這種副導演級別或以上的,常常都是風月老手,他湊到林素耳邊,暧昧地教唆:“林老師,男人要尋找自我,該找女人呀,最快捷的。讀書有什麽用呢,周樹人也幫不了你的!”說完,沖他擠擠眼睛,走了。

林素盯住他背影。

于偉!不是什麽好鳥!

黃鳥!

又過了幾天,晚上下戲了,劇組有一小撥人約好了去喝酒。訂的一個包廂,寬敞闊氣,發紅光藍光的茶幾上堆滿了啤酒。十幾個人坐在弧形的皮質沙發上,喝酒劃拳,聊天胡侃,包廂裏鬧哄哄的一團。

于偉好像特別關心林素讀魯迅的進展,越過幾條腿,攬着林素的肩,屁股往下一坐,把旁邊的人擠走了,和他碰了個杯,笑眯眯地問:“林老師,魯迅讀完了嗎?找到自我了沒有?”

“沒呢,”林素和他一碰,明天沒戲,他有點放縱,喝得雙眼醉濛濛的,“不讀了!”

“怎麽不讀了?”

“讀不懂。”

于偉大笑,“那你現在換讀誰了?”

于偉笑聲一貫宏亮,這一笑,把旁邊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好奇他倆在聊什麽。羅鋒因為有意無意地關注着林素這邊吧,坐在沙發那側,跟他隔了幾個人,目光也時不時地輕掃過來。

林素醉得不輕,後腦勺窩在柔軟的沙發角裏,一點不知道那些人在看他,兩只眼睛迷迷的,手遮着嘴對老黃鳥于偉道:“我讀蘭陵笑笑生……”

“你讀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呀?”

旁邊已經有人在私語,淫笑了,他還不知道。

他一手撐着腦袋,兩片臉蛋喝得紅紅的,因為醉,眼睫在眼睑上撲撲地打,嘴角挂着那種笑,看起來風流可愛,杯口往前傾斜了指于偉:“你看過的吧?”

于偉直擺手:“林老師你這是哪兒話,我怎麽就看過《金瓶梅》呢,我不如你博覽群書,沒讀過那東西!……”

此話一出,那些人終于笑大聲了。

林素真是喝蒙了,這時竟然還沒發覺,包廂裏喝酒聊天劃拳,本來就熱嘈嘈的,他那顆糊塗腦袋,壓根沒往自己身上想。

他其實哪裏看過《金瓶梅》呢,“蘭陵笑笑生”這個名字也是他喝醉了,胡亂想出來,要和于偉那老黃鳥玩笑打诨的。

“裝吧你就。”林素哼了聲,腦子裏卻不可自抑地想到西門慶、潘金蓮,那一對淫邪男女,該做了多少浪蕩事……

他覺得身子有點熱,醉醺醺的兩只眼睛穿過額發的縫隙,穿過幾道人影,熱熱地、不由自主地往羅鋒那邊溜了去……

他只想那麽偷看他一眼的,這麽多人,沒想也沒敢和他怎麽纏綿。

可羅鋒卻和他對視上了,他笑着,眼裏明明暗暗的光閃爍着,那麽深邃,那麽迷人,林素癡癡地看着,眼睛跟長他身上了似的,一寸也移不動。

“林老師,”于偉的臉此時湊過來,又和他碰了個杯,“你是醉懵了,還是心太大啊?”

“嗯?”

“都在笑呢,你讀《金瓶梅》。”

林素腦袋裏像炸了煙花,扭頭一看左右,果然都看着他在笑。他酒都要羞醒了,耳根連着脖子一片全紅了,急急地小聲道:“我沒讀過《金瓶梅》!”

“蘭陵笑笑生還寫過別的嗎……”

林素沒聽見他說什麽,心裏忽然一個激靈,往羅鋒那兒看去。

他知道他剛才在笑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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