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回

為什麽人們總是要在肩背痛了之後才去醫院?

為什麽人們總要在頭痛欲裂之後才去醫院?

為什麽人們總要在牙疼到人受不了之後才去醫院?

為什麽人們總要在一切都來不及之後才會想到後悔,然後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嚎啕着等待一切結束?

就像陸柏喬惋惜張珏一樣,這世上還有多少同樣令人遺憾地人事呢。沒有什麽長篇大論可以講,大抵都是些說了千百回的廢話,言者疲憊,聽者無心。

這些道理放到人們身上,放到一個個病例中,卻鮮活得可怕。“太遲了”,“一直拖着”,“沒時間”,“有事情”這些都不是借口。

生而為人,到底什麽更重要?

武玄的手機上,森田赤和發給他的譜子還留在首頁。每次打開都能看到,黑色的背景下明晃晃的一個文件,很是刺眼。

他看了一眼時間:2月11日早8點34分。

打開網絡,自己的音樂軟件又被一堆形式各異的評論充斥。他幹脆把所有的通知設置已讀,然後開了郵箱。經紀人前兩天給他的信息還趟着,并沒有新的工作郵件。經紀人問了他很多遍和森田赤和合作的曲子怎麽辦,自己還沒回答。這麽一來又是非常空閑的一周。

武玄撓了撓頭,把遮住雙眼的留海往外扒拉幾下,低頭看向身邊睡着的人。他蜷縮在被窩中,好像覺得很冷似的,把臉埋在鴨絨被裏。武玄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後就下床去了衛生間。房屋裏有地暖,武玄光着腳丫走過去,不擔心寒冷的問題。

床上被子動了一下,辛海猛地坐起來。他一臉震驚,也抓起手機看時間。确認之後,他大大舒了一口氣。沒錯他成功了,他做成了一件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到的挑戰。

大武真名武玄,歧連人,現年二十五歲單身,疑似罹患抑郁症。他的檔案當時從辛海手上經過時并沒引起辛靈媒的注意,因為給的是真名,也沒附上照片。有相當一部分來看心理疾病的富商高幹們是會使用冠上假名、不給照片的方法掩人耳目的,存檔中也都是編號。

辛海雖然和陸柏喬一起看了森田赤和的告別視頻,但根本不知道武玄來第九醫院的真正目的。經紀人一直心心念念辛氏診所的心理療法,給他做了很多次預約,但武玄根本不領情,他想死的念頭非常頑固。

可沒想到的是,作為他的半個知己森田赤和竟然主動聯系了他,說自己可能沒有幾天可以活了,希望能在自己死前見個面,最好能一起再合作一首曲子。郵件裏說得清清楚楚“不超過一月底”,在那之後就不能保證武玄能見到活着的自己了。

武玄本就已經打定自殺的主意,看到郵件之後,想想死前見見知己也沒什麽不可以,于是就打了個電話告訴自己那個圍在其他藝人身邊的經紀人,說自己要去見下赤和。

當初文天娛樂簽下武玄就是因為赤和與他的一首合作曲。這次對方聯系上他,經紀人以為武玄翻身的機會來了,立刻從女團那邊跑出來,給他定了機票,還幫他又預約了辛氏診所的心理醫生,千叮咛萬囑咐,說他要是不去診所領取訪客證就是沒法上到十五層的,讓他務必去診所。

既然如此,也不要浪費了,就且去看看。反正這也改變不了任何情況,會死的人還是會死掉,武玄還是想要放棄這個令他絕望的世界。

辛海對空氣作一個揖,然後趕緊從櫃子裏拿出幹淨的衣服和毛巾,先把自己身上幹涸的體.液擦掉,然後套好一條寬松的褲子,拿着衣服進了浴室。哎反正一會兒又會脫掉,裝裝樣子好了,幹淨衣服等會兒洗完澡再穿。

他這一套動作連貫而滑稽,如果有觀衆看到必然會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光着身子對空氣作揖這世上估計就他一個人了。

有些事情本來就說不清楚,他也不指望別人理解。雖然這裏還是有事實的:屋外辛海母親照片前的橡膠小兔子叫了一聲,把門口的皮蛋吓得一蹦三尺高。

兩人從浴室裏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辛海有些虛脫,他被武玄抱到客廳的沙發上的時候眼神還有些恍惚。

辛海把武玄的留海往後撥拉,看他的一雙眉毛。武玄微微一笑:“要不要吃點什麽?我去給你做。”

“那……煮點大米粥,再洗幾顆草莓,煎個荷包蛋。”草莓是昨晚他從進口超市裏拿的,武玄喜歡吃。

武玄點點頭,湊過來親了他一口就起身去了廚房。皮蛋這時候悄悄跑到了辛海腿邊,往他胸口一跳,趴下來宣誓主權。這兩天自己的小男友總是被一個陌生人霸占着,她很不滿意。

辛海被她壓得幾乎吐血,苦笑着拍拍她的背部,捏捏皮蛋小巧的耳朵。

常言道一切怪力亂神皆臆想,而朝重所在的這篇大陸,這其中的,少許的荒唐言卻的确有據可循。如果不是的話,辛海根本無從得知武玄想在昨天自殺的計劃。

雖然他是個靈媒,但他卻不相信命運不能被改變。在他的腦內,運道雖然有個大致的方向,劫難也會準時出現,但如果早做準備,這些也都是改變的。橡皮兔子又“吱”地叫了一聲,把辛海胸口的皮蛋又吓得跳了起來,直接一屁股坐到他的臉上。

兩人說說笑笑,吃完了早飯。辛海已經遲到了,但又非常不想離開武玄,他看着手機上父親催促自己的短信,有點為難。

“怎麽,老板催你去上班了嗎?”武玄看到他的神色,“那一起去吧。正好也快九點了,黎醫生那邊我也得繼續去做輔導治療了。”

“嗯,那之前的故事下了班繼續和你說?昨晚說到哪裏來着……”

“多米家的香爐。”武玄似乎想到了什麽,面露笑容,“說到香爐在夜晚中會唱搖籃曲,多米從小聽到大,很喜歡這首曲子。但怎麽也不知道為什麽香爐會唱歌。”

“嗯,對。後來我聽說了這件事,就去了一趟他家。接下來的結束後再繼續吧,現在先去收拾一下,馬上動身。”辛海把碗筷大致沖洗了一下,放進洗碗機裏。

辛海自己有車,兩人從武玄的單身公寓裏出來之後就直接開車去了第九醫院。辛海熟門熟路,他這幾天已經跑過很多次了。

十分鐘的路途中,武玄一直插着耳機聽歌。辛海看了兩眼他的側顏,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讀過的《一千零一夜》。

故事中,國王因為王後行為不端,誓要屠盡城中女子,于是下令每晚娶一女,翌日殺之。宰相的女兒挺身而出,每晚給國王講故事。而每到故事精彩之處,天就亮了,國王于是便讓她下一晚繼續講。如此一千零一夜,一千零一個故事環環相扣,終于感動國王,兩人攜手終老。

而辛海覺得自己這麽做頗有宰相女兒的風範。他不敢停下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當靈媒,在國外游學的經歷,遇上的奇遇講成一個個故事。絲毫不意外,武玄瞬間接受了他的身份,還津津有味地聽起了他的故事,聽到精彩處雙目熠熠生輝,辛海看得幾乎要結巴。

和宰相女兒一樣的是,他們都承擔不起失敗後的結果。但不一樣的是,一方是宰相女兒會被處死,而另一方是他的心會被處死。

是的,如果武玄死了,辛海的心也就死了。他會願意活下去,但僅僅作為一個靈媒,做他的天職。除此以外,他會再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美好的情感,再好吃的食物到他嘴裏也會如同砂礫一般。

哀莫大過心死,辛海他根本承受不起,所以只能盡力去争取。他本來是姿态多麽高的一個人啊,時常被陸柏喬說“像個世外高僧”。他從沒想過自己身體裏還有這麽世故的話語,這麽淫.蕩的潛力。

辛海握着方向盤,突然認真地對武玄說:“我想我能為了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武玄耳朵裏塞着耳機,似乎并沒有聽見。

他們倆的故事是如此簡單,不用多做贅述。對生命的向往竟然輸給了區區言語,這就變成了日後幾位朋友不斷津津樂道的話題。

看着兩人下了車,站在窗口的陸柏喬不由得鼓了股腮幫子,活像個河豚。自他從在新年裏聽了一通友人的“特殊”電話之後就再沒聯系過辛海。這孫子,新年裏給他打電話問好,接起來就是一陣咿咿呀呀嗚嗚啊啊的亂叫,鬼都聽得出來是在幹什麽。關鍵是他居然還接起來了,特別是還在死鴨子嘴硬,說沒人在身邊。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友人神神叨叨的,但再怎麽神神叨叨也不見得和鬼上床。随便聽兩聲陸柏喬就發現,自己這個朋友和他的偶像大武勾搭上了。

聯想到自己才勾搭上赤和卻立刻和他陰陽兩隔的悲慘過去,陸柏喬不由得幹嚎了兩聲。兩眼發射出怨恨光束,恨不得燒死這對閃電情侶。

可還沒過兩秒,他就看到他們經過的一位彈着吉他的流浪藝人倒了下去。哎,射錯人了!陸柏喬慌亂起來,趕忙裹了裹白大褂,往外面跑去。

他正在門診值班,趁周莜坐診的間隙跑到二樓食堂來買飲料喝,沒想到就看到了這一幕。九院中門診上空閑的值班醫生和急診是可以機動調換的,換句話說,誰有空誰就上,搶一個病例就是一個,但如果手頭有事情,還跑出來接病人就是要挨罵的。

周莜剛和他替班,現在也還沒到下午查房的時間,所以陸柏喬算是得了些空閑。他一路飛奔,跑得雞飛狗跳,結果到了地點,正好看到自己的同期李躍正好推着擔架床跑過去。

哎這勞什子不是在跟着厲柯嚴做手術嗎?怎麽會提前跑出來了?

“喲小姑娘,你在這兒幹什麽呢?”這時候他的肩膀陡然一沉。陸柏喬腿肚子開始哆嗦,勉勉強強穩住重心。

“老,老師……”陸柏喬撐起一個笑容,“你不是在做手術嗎?怎麽提前出來了?難不成又提前做好了哇您……?”

“別,別。我不想聽奉承話,你省省吧。”厲柯嚴朝他擺擺手,又森森然一笑,“剛接到一個移植手術,把我從胰腺癌手術裏解救出來了——”厲柯嚴似乎很開心,拍拍陸柏喬的背,把他往更衣室帶。

“你準備一下,馬上和我去接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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