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淩樞還以為何幼安約他出來吃飯,是想單純表達一下感謝。

又因為孤男寡女,不好意思,所以她多找了岳定唐以示避嫌。

卻沒想到,電影院的刺殺事件并非偶然,這後面卻是死亡威脅的一環。

“那個刺殺你的影迷,昨日趁亂逃走了,在場衆人沒反應過來,後來警察四處搜捕,到現在也沒抓到人。”岳定唐道。

這句話意味着,以當下警察的辦事效率,再找到人的機會基本是微乎其微了。

何幼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

“我料到了,但還是多謝你們,特別是淩先生。如果不是您,我現在恐怕就不能坐在這裏和二位說話了,救命之恩無以回報,我又怕沈公子誤會,不敢單獨約您見面感謝,還請您見諒。”

淩樞自然不會再計較感謝不感謝的事情,任誰遇到這種死亡威脅,肯定都會心緒不寧。

“無妨,我也只是路見不平,換作別人遇到危險,我也同樣會伸出援手。不過,你接連遇到危險,沈十七那邊就沒做點什麽嗎?”

何幼安微微苦笑:“沈公子往我身邊派了兩個人保護我。他覺得,一切都是巧合,是我大驚小怪了。”

這樣一個美人配不解風情的沈十七,任誰都會覺得可惜。

淩樞和岳定唐不是第一個産生這種感覺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發此感想的人。

身世飄零又心思玲珑的何幼安,需要一個懂她愛她,能護她周全,解她憂愁的人,而不是像沈十七這樣粗魯蠻橫,将她視為金絲雀的男人。

但何幼安自己感念恩情,不願意離開沈十七,旁人也只能由得她去,只道她有朝一日會醒悟過來,脫離苦海。

時下追求自由解放的女子越來越多,富家千金逃家千裏追求真愛,反抗父命的故事并不鮮見,其中固然有喜劇團圓落幕的故事,也有離家出走只為讀書,卻被家裏人捉回去成親的悲劇。相比之下,像何幼安這樣生活在大都市,卻依舊囿于舊觀念的女子,不能不令人扼腕遺憾。

岳定唐不像淩樞,他對美人沒有太多憐香惜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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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人之一生,走什麽路,都是自己選的。

何幼安懷着改變自己命運的願望,跟了沈十七,是她的選擇,那麽後面那些随之而來的坎坷,她也應該有所接受的準備。

如果因為美貌而身不由己,那麽心狠決絕的,直接一刀劃下去,毀了容貌,也就絕了後患,反倒能平安一世。

但,既然她舍不得,就得承受相應的後果。

岳定唐冷血地認為,何幼安如今處境,固然有外因,也有內因,沒了一個沈十七,還會有李十八,張十九冒出來,前仆後繼,無濟于事,亂世之中,美人若無自保能力,就只能淪為權貴的玩物。

他只是單純對威脅何幼安的死亡信件本身感興趣。

以及,既然淩樞參與進來了,他想脫身,恐怕也不太容易。

于是岳定唐就事論事,只圍繞案件本身來讨論。

“三次警告,第一次起初更像捉弄耍人,僅僅只是吓你一跳,讓你心緒不寧,但結合另外兩次來看,死貓更像是一種警告。”

那只死貓,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烏雲,陰沉沉壓在頭頂,令人內心充滿不安。

而電影院遇刺,則直接開啓了暴風雨的按鈕,風浪狂湧而來,帶着傾覆毀滅的力量,也預兆着後面的不太平——因為何幼安雖然僥幸無礙,卻不意味着後面同樣行雲。

“你平時得罪過什麽人?或者這麽說,你得罪的人裏,有哪些報複心強,有能力置你于死地,又不肯痛快殺你,要以這種方式來折磨你的?”

聽見岳定唐的話,何幼安輕輕蹙眉。

“有。”

她思索回想的時間不長,顯然自己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你們聽說過蘇桃嗎?”

淩樞有個熱衷看電影的姐姐,聞言不假思索:“《豪門》的女主演?”

何幼安點點頭:“我現在演的這部電影,原定女主角是她,但後來我這間電影公司的老板滕先生成功争取到投資權,女主角就換成了我,蘇桃不止一次說過要我好看,被別人聽見了。”

淩樞:“你跟她本來就有矛盾嗎?”

何幼安無奈:“其實我們一早認識,從前交情還不錯,當初在電影公司選角的時候,我家裏條件不好,她還經常将家裏帶來的午餐分我,只是後來,我們倆的戲路有些相似,難免就有競争。”

岳定唐:“如果僅僅是這樣,不足以令她想殺人吧?”

淩樞:“我想起來了,去年好像出了一樁挺有名的桃色新聞,蘇桃公開在報紙上發表聲明,說你意圖……”

“說我意圖勾引她的丈夫衛鴻軒,聲明衛鴻軒對我絕無半點绮念,讓我自重。”

何幼安将淩樞沒好意思說出來的話接下去,語氣越發無奈。

“就在登報聲明前不久,我和衛鴻軒合作一部電影,在裏面扮演夫妻,但我發誓,我對他絕無半點逾距。”

岳定唐:“你跟衛鴻軒,以前有過往來嗎?”

何幼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在路上被黃包車撞了,黃包車上坐的人正是他,他下來跟我道歉,又把我送到醫院去,漸漸有所聯系,他想追求我,被我拒絕了,因為我只當他是兄長,後來為了避嫌,我還搬了家,斷絕往來,直到我演了電影,在銀幕上與他合作,我們才重逢。”

岳定唐淡淡道:“一個女人的直覺是最敏銳的,哪怕你盡可能保持距離,也不妨礙衛鴻軒對你舊情難忘,蘇桃必然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會如此針對你。”

何幼安面露尴尬:“其實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幾年,并不少見。總有一些女士,以為我和她們家的先生或男朋友之間有暧昧,可是二位也知道,我有沈公子在,又怎會與別的男人牽扯不清?”

這點淩樞倒是相信的,畢竟宴會上,沈十七對何幼安的占有欲,是人人都瞧見了的。

岳定唐:“從去年蘇桃登報聲明,到現在這段時間裏,你跟衛鴻軒還有接觸嗎?”

何幼安搖頭:“在那之後,我更是特別注意,有衛鴻軒出現的場合,都盡量避開,甚至是電影上的合作,也都讓滕老板推掉了。但是我聽說,衛氏夫婦的感情不大好,幾回在片場公開吵過架,許多人都親眼瞧見,後來蘇桃還鬧過割腕自殺。”

岳定唐:“除了蘇桃之外呢,還有別人嗎?”

何幼安:“還有一個人,叫鹿同蒼。”

鹿是一個很別致的姓。

在上海,同名同姓的人幾乎沒有,唯一的那個還很出名。

鹿同蒼原先是四川的袍哥,還是幫中大佬級別的人物,後來不知緣故,離川來到上海,做起生意。

他的生意黑白兩道通吃,在內陸漕運尤其吃得開,跟青幫的人關系也不錯,可謂是半個身子在幫派的名人,為人心狠手辣,又極重幫派義氣,尤其很要面子。

鹿同蒼偶遇何幼安,當即驚為天人,想将她包下來。

以鹿同蒼的身份地位,沈十七也未必招架得了,他想要的人,基本沒有要不到的,甚至當時,沈十七知道鹿同蒼的打算之後,敢怒不敢言,也沒說什麽,默認了此事。

但何幼安自己居然拒絕了,她去赴鹿同蒼的宴會,席上鹿同蒼指着一大壇酒,說只要能喝下,就不再強人所難,不然何幼安就要從此跟在自己身邊。

纖纖弱質的何幼安,居然無比烈性,當即将那壇烈酒倒了一碗又一碗,喝到後來,一邊喝一邊吐一邊流淚,也還是沒有求饒一聲。

當着所有人的面,鹿同蒼雖然臉色很難看,卻不好出爾反爾,推翻自己剛剛說過的話,總算放了何幼安一馬,但是自那之後,鹿同蒼卻處處跟何幼安過不去,甚至特意去捧何幼安所在公司的對家,打壓何幼安的名氣。

岳定唐沉吟片刻。

“照你的描述看來,鹿同蒼更多是想讓你屈服,從而得到你,并非要你的性命。他若想要你的性命,也不必那麽大費周章,直接派人來殺你便是,何必故弄玄虛?”

何幼安苦笑:“鹿同蒼可能不會,但他的手下,卻未必。鹿同蒼身邊有個得力臂膀,叫江河,一心一意為鹿同蒼着想,他覺得鹿同蒼對我關注過甚,可能會成為鹿同蒼的弱點,曾派人來警告過我,想毀我容貌,幸而被滕老板發現,派人解圍。事後江河雖然沒再動手,但我每回遇到鹿同蒼,他總會站在鹿同蒼背後,用陰冷的眼神看着我,那種感覺,就像是……”

就像是被一只毒蜘蛛盯上,四面皆網,無處逃離。

“還有,沈公子也有些仇家,他們奈何不了沈公子,有時也會沖我下手。之前沈公子就曾發生過綁架未遂的事件,後來我與他一道出門,還遇到過汽車忽然爆胎,後車廂被藏了炸彈的事情。”

如此看來,想要何幼安死的人還真不少。

間接或直接,她被推上風口浪尖,無數雙眼睛圍伺周身,不懷好意,嫉妒發狂,由愛生恨,一道道明槍暗箭,将何幼安前後左右死死封住,進退不得。

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句話。

當美貌沒有相應的權力來保護,它就會成為自身的災難,而非幸事。

何幼安雖看似受盡萬千寵愛,實則卻求助無門,只能寄望于淩樞和岳定唐。

畢竟,他們剛剛因為破獲了袁門兇殺案而名聞上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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