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閃而過

正迷惘嗟嘆,鐘離忽然扯了把他的袖子:“皇上,您走錯了。”

“嗯?”他眯住眼,透過雨簾望向延綿不絕的宮殿,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長秋宮。

鐘離神色敬畏,裴元鑒從他手中拿過傘,一個人慢慢走向宮門。

尋常人怕是難以想到,在浩瀚帝國的皇宮之中,竟還存在這樣一座荒蕪的宮殿吧?宮門已經腐朽,銅鎖上綠鏽斑駁。宮內的綠植偶有探出宮牆往外張望,一眼看過去,卻都是些生命力堅韌而相當于命賤的雜草。

裴元鑒伸手推了一下宮門,發現銅鎖還是有用的,至少他無法一把就擰斷鎖鏈,于是他透過微開的大門,躬身向裏望了兩眼。這個動作對于一代帝王來說,有點滑稽。但鐘離可不敢笑,發現不知不覺走到這裏的時候,他簡直想抽自己的耳光。

與宮牆一般高的茅草遮擋住了裴元鑒的視線,除了那一抹兇殘的濃綠以外,他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身,默默在宮門前站了會兒。

“鐘離,長秋宮被封已經多少年了?”他喑啞地問道。

鐘離趕緊上前,小心地像是害怕摔碎了什麽珍寶般地回答:“回皇上,十九年了。”

十九年。

裴元鑒十九歲。

确切來說,離二十年不遠了。

他沒有見過住在長秋宮的這位東宮皇後,因為自他落地那一刻,她便咽氣了。從此以後,他便養在昭陽宮的西宮皇後祁氏那裏,奉她為母後;從此以後,帝國再無東宮皇後,這天下只有一位祁皇後。

裴元鑒實在不願意想那些往事,今日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這裏,想必就是他的母後想提醒他,生在帝王家,是沒有心軟的資格的。一旦心軟,那便極有可能赴她的後塵。不,更嚴重的是,江山易主。

“走吧。”他說道,把傘丢給鐘離。

鐘離慌忙接住,然後快步跟上裴元鑒,兩人不多時便消失在了這處荒涼之地。

在回乾陽宮的路上,偏偏遇見一乘肩輿冒雨前來。鐘離細看了看,驚愕的說道:“是皇後娘娘。”

裴元鑒此時不想跟祁絡繹碰上,便繞遠路回乾陽宮。

鐘離苦笑,他家皇上在任何事情上都能迎頭而上,偏偏遇着皇後娘娘,就成了縮頭烏龜。常言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日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哪怕相見不愉快,難道就不見了?帝後還能一輩子不見?

他哪裏知道,裴元鑒打定的主意,就是一輩子不再相見。假如有那樣一天,祁家敗落了,那麽無疑他是罪魁禍首,他拿什麽臉見祁絡繹?假如有一天,他輸了,那麽他又該拿什麽身份見祁絡繹?階下囚嗎?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輩子不見。

雨越下越大,雷鳴電閃倒吓不住人,就是突如其來一陣大風,差點把鐘離都給吹飛。他手中的傘一時沒有拿穩,就給卷跑了。雷雨夾槍帶棒地砸過來,他急忙展開濕噠噠的袖子替裴元鑒擋雨,口中嚷嚷着:“該死,早知道就該把那儀仗留下,現在這個時候就用得到了。”

用得到個鬼,這天氣難不成還讓他坐在肩輿上蕩秋千嗎?

裴元鑒狠狠給了他一個栗子,指着前面宮殿說道:“去那裏避避吧。”

說起來,他這個皇帝也真是夠倒黴的。從長秋宮一路走到這裏,竟然沒遇到半個活人。平時大太陽底下看到走來走去的宮娥太監,這會兒都不知道躲哪兒涼快去了。

兩個人跑到宮殿大門口,鐘離不顧自己,趕緊給裴元鑒擦臉上的雨水。裴元鑒擡頭往上看了一眼,眼皮不禁一抽。

真巧,春蘭殿。

不就是孟昭儀的住處?

妖風大作,倒黴的不只是皇帝,皇後娘娘也差點被刮下肩輿。幸好已經臨近上陽宮,沒有幾步路,她捏着裙子就走過去了,卻在宮門口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是……

裴元希!

他是來給祁太後請安的?想她太後姑姑雖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但前世的記憶裏,他一直是孝順有加,而祁太後也很喜歡這個快活王。

壓抑住內心的那股異樣情緒,祁絡繹沒開口喚他,畢竟她記得他,這一世,他卻還未與她正式見面過。

咬咬牙,她快步朝着宮門走去。

宮門當值的宮娥見皇後娘娘突然駕到,吓得半死,顧不得往裏通報,就把人給請進去了。

祁絡繹一壁往裏走,一壁吩咐随行的宮娥,好生打發那幾個扛肩輿的太監,莫要因為此事驚慌。剛從佛堂裏出來的祁太後微微笑:“仁慈的皇後還曉得顧念那些當差的,怎麽也不為自己考慮考慮。這大風大雨的天,你說你來幹什麽?”

祁絡繹因身上濕漉漉的,就沒過去迎,隔着大半段距離就施了個禮,說道:“我只不過比他們會投胎,如今才撈了個皇後當當。來世我若是成了個扛肩輿的,我也巴望身上這個主子是好相與的。”

這是将心比心。

祁太後聽她說到“撈了個皇後當當”,目光裏就湧現諸多無奈。但也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說什麽,反而就她後半句“來世”的話,頗為贊同:“佛家講究因果輪回,你能想得這麽通透,便是個有福的孩子。”

帝國其實并不尚佛,當下流行的,反而是崇道。但有句話叫什麽,佛修來生,道修今世,也許佛家理念正合了祁太後的心思,她便在上陽宮修了個小佛堂。每日裏也不多做什麽,就是在佛前抄寫經文。祁太後的字,是很漂亮的,那些經文會由禮部下發民間,供廟祝世。

也是,她已貴為帝國太後,今世還能再求什麽呢?難道長生不老?那也忒癡人說夢了。

祁絡繹倒不覺得祁太後這話是有意誇贊她,她本就是個有福的人。

“快些換身衣裳,仔細着涼。”祁太後看到她被雨水濡濕的前襟裙擺,忍不住皺眉趕她,“你在我這裏生了病,父親大人定饒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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