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成等了大半日也不見青墨來“扔”禮物,遂放了心。他往榻上一躺,望了一會兒天,又跳起來,“木兒,木兒,去廚房讨幾塊魚頭來。”
玉成捧着魚頭到了聽風院外,敲了半天的門,青墨才出來。臉色有點不對勁,玉成讨好的笑道:“這魚頭給那‘禮物’吃。”
青墨頭上青筋跳了幾跳,捂着鼻子道:“大郎還是回吧,這魚頭腥膻,奴不敢拿進聽風院。”
玉成忙道:“若是這樣,你将那貓抱出來,我喂好了,你再抱進去。”
青墨回去了,又出來,玉成見他沒有抱貓,忙問如何。青墨氣鼓鼓的,“您把魚頭給奴,奴自帶進去好了。”
玉成卻是把魚頭放下了,動手将魚頭上的肉都拆了下來,“我替你們小郎拆好了肉,這骨頭回頭就埋在樹下做肥料。”玉成笑的誠心誠意,青墨也不好再攔他,只得蹲了下來,同他一起剝出了一小捧魚肉來。
一連幾次,每次吃飯玉成總讓人把吃剩的雞骨頭魚頭收拾了放他房裏。劉氏詢問,他才說了原由。劉氏樂的前仰後合,“那可是真吃貓食兒的主兒,鳳孫哪裏豈能養不起?”又拍蕊兒的手笑道:“我說你阿兄怎麽突然要喝魚湯,原來是房裏養了個吃魚的祖宗。”蕊兒萼兒都還是孩童心性,紛紛吵着要去看。劉氏将她們手一拉,“走,咱們都瞧瞧去。”
鳳孫住的聽風院其實是個園中園。院門不大,可是進了門內,玉成就驚呆了。這一院子遍植樹木,郁郁蔥蔥,一眼看不到頭。院內一片花草都不種,樹木中間偶爾冒出零星的野花野草,也被拔除的幹幹淨淨。
鳳孫正在書房練字,那貓就趴在他案頭呼呼大睡。玉成從未見過這麽多的書卷,他張着嘴巴仰着頭從上到下看過後,贊嘆,“這些字要寫多少時日才能寫完。”劉氏笑道:“那個曉得。我看見字就頭疼,也就鳳孫看起來旁個都不顧了。”玉成看了一眼站在案邊的鳳孫,崇拜之心漸漸升騰。他竟讀過這麽多書,寫了這麽多的字。玉成汗顏的搓了搓手,我若是有他的百分之一,不,千萬分之一的本事,也就知足了。
兩個女孩子抱着貓玩兒的開心。劉氏将玉成拉過來,“早你大兄便說要送你個禮物,原以為他不過去那家鋪子買一份也就罷了。想不到竟是如此有心的。”她在那乖巧的貓咪頭上摸了一把,“真是個可心兒的小玩意兒,為娘恨不得抱過去養着。”鳳孫低着頭,“有心了。”玉成的心中正升騰着對鳳孫的崇拜之情,不成想被劉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笑道:“聽阿娘說你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恰好碰見了就逮一只給你。”他也捋了一下小貓的耳朵,“這是只有福氣的貍貓。若是我從前瞧見,定然是剝皮烤了下肚了。”鳳孫臉色大變,抱過貍貓扭身就走。
劉氏嗔怪的在玉成頭上敲了一下,“你啊。”
玉成捂着頭,心裏後悔的很,唉,說錯話了。
自此鳳孫再不許青墨接玉成送來的貓食兒,玉成知道自己又得罪了鳳孫,再見着鳳孫依舊饒着走。劉氏給他出主意,讓他再送一件兒玩意兒給鳳孫,“只當再哄哄他”。玉成實在想不出來送什麽,劉氏笑道:“不管那些條條框框的。你先前不還送了一只貓嗎?只要是你一片真心,鳳孫他自然是能感受到的。”
玉成聽了沉思了半晌,第二天帶了木兒并十幾個家奴去敲聽風院的大門。青墨看見這一群人,或是拿了水桶,或是拿了鍬鎬,還有倆個人合力扛了一架梯子,唬了一跳,“大郎是來拆房子的?”
玉成陪着笑,一指身後,“我尋思你家小郎喜歡高大的樹木,遂買了幾株珍貴的樹苗,叫什麽”玉成想不出名字來,“聽說極難得,今日就來種了。”
鳳孫一路沉着臉出來,看見樹苗神色卻松動了。他在幾株樹苗上挨個摸索了一番,閃開身子,讓玉成進了院子。玉成親自上陣,在鳳孫指定的地方又是挖坑又是澆水,足足忙活了大半天,累的一頭是汗。猛一擡頭只覺得頭暈眼花,正要叫人拿水,旁邊卻伸出一只白瓷碗來。端碗的手比碗還要白皙,順着手往上,是淡青色的袖子,再往上,是鳳孫玉一般的臉龐。玉成一時覺的更是暈了,周遭的一切似都是模糊的,只剩下鳳孫的臉,他不知不覺得接了水碗,不之不覺得的就往嘴裏灌水,灌的猛了,嗆的猛咳了幾聲,算是咳清醒了。玉成恨恨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沒出息,看男人看走神了。
玉成掩飾的又咳嗽了兩聲,借口外面太陽太大,要鳳孫屋裏涼快去。鳳孫四下掃了一眼,玉成趕緊指天指地的承諾,“我都跟那賣樹的人家打聽好了,怎麽伺候都記着呢。你先歇着。歇好了,再來瞧着他們幹的可不可心。”鳳孫實則是不樂意瞧見玉成谄媚的嘴臉,稍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進了屋子。玉成一路指揮着家奴小心的培土,澆水,蓋了遮陽的棚子,又恐怕風大吹歪了,又叫人拿枯木做架子固定了。鳳孫從窗口往外瞧着,終于不忍心,吩咐青墨讓廚房做了幾碗消暑的糖水來。
玉成受寵若驚的喝了鳳孫吩咐人送來的糖水兒,又在聽風院內歇息了半晌,消了汗。莫名的心滿意足。他不時的偷偷往書房瞄幾眼,雖然隔着一棟結實的牆壁,卻依然能感受到那書墨的芬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泥土染髒的袍角,突然自慚行愧起來。他這樣的人,低微若塵;鳳孫那樣的人,高潔若雲。如今塵嚣而上,比較之下,卻發現雲更潔,自己更污濁。
正在低頭思量的時候,突然耳邊一聲咳嗽。玉成擡頭看見鳳孫略有遲疑的站在自己面前,“我房內藏書,你盡可借去閱讀,只,不要弄髒弄破了。”原來鳳孫見玉成不停的看書房,以為他有心借閱。
玉成幾乎立刻跳起來。鳳孫同他說話了,他竟然許他碰那些書。玉成欣喜若狂的奔到鳳孫的書房,左顧右看半晌,終于翻到一本略薄一些的書卷。鳳孫古怪的看了看玉成,“這原本是三舅父令我幫他尋的,你若是喜歡,看完盡快歸還就是。”
玉成抱着書樂颠颠的跑回了自己的卧室,撲在榻上翻了幾個跟頭。鳳孫同他說話了,鳳孫主動借書給他了。折騰了一圈,心情平複下來,他才慢慢的打開了書卷。瞪着書頁半晌,突然嘆了一口氣:他,一,個,字,都,不,認,識。
木兒嚼了滿嘴的果子,吐字不清的道:“別問我,我也認不得幾個字。”玉成哀求着,“認不得幾個總比一個都不認得強。”木兒不情不願的拿過了書卷,橫看豎看了小片刻,才吭吭哧哧的念道:“《洗花錄》”
“洗花錄?講什麽的?”
木兒翻了翻內容,撓了撓腦袋,“奴也不認得。”
玉成将書卷往懷裏一塞,出了門。路過暖春閣,恰好劉氏又帶着蕊兒萼兒一同玩耍。玉成上前玩鬧了幾句,就将萼兒悄悄拉倒一旁,從懷裏掏出了書,央求着萼兒給他讀讀。“《洗花錄》”萼兒狐疑的打開書卷看了兩頁,突然将書卷朝着玉成一扔,“這竟是什麽書?阿兄也敢拿出來?”
玉成被萼兒又是羞又是惱的樣子弄懵了,直追着萼兒非要問個究竟。萼兒急了,跳進劉氏的懷裏,嚷着讓劉氏好好管教玉成。玉成慌忙上前解釋,劉氏疑惑的接過玉成手裏的書看了兩頁,竟也紅了臉。“你确是從鳳孫哪裏借來的。”
玉成連連點頭。劉氏不肯信,遂叫人去叫鳳孫來對質。鳳孫一看劉氏手裏的書就知道出了什麽問題,“這是舅父求着我給他找來的,原本打算今晚差人給舅父送過去,哪知道……”他看了一眼玉成,終是不肯開口叫玉成為兄 。劉氏板着臉,“胡鬧。你三舅父歷來沒個正形,你竟也同他一般學?”鳳孫也不辯解,只求劉氏莫要生氣。以後再不犯了。劉氏氣的拍大腿,“還有以後?你對阿兄不滿,卻也不該拿這些腌臜的玩意兒捉弄他。他大字不識一個,若不是拿到我這裏,許不知道還要鬧什麽笑話呢。”說罷冷着臉吩咐,“這腌臜玩意兒沒收了,罰你晚上不許吃飯。”
玉成連忙求情,直說鳳孫原是好意,書是他自己挑的。無奈他自己不認得字,只撿薄的拿,才拿了這本。劉氏卻是更生氣了,“你莫要替他說情。你大字不識一個,看的哪門子書?定然是他故意為之。若是你挑書的時候他言明了,豈能出這樣的禍端?”鳳孫對劉氏不敢搶嘴,卻一味的拿眼睛瞪玉成。玉成心道:完了,他定然以為我是故意害他被阿娘懲罰。
晚上劉氏果然是沒又吩咐人給鳳孫送飯,玉成哀求了她半頓飯的功夫,她才松口,允許玉成送些點心到聽風院去。
哪知道青墨根本就不肯領他的情,“大郎還是将東西拿回去吧,別我們小郎頭吃了您送來的點心,後頭又被娘子責罰了。”說罷,緊緊閉了大門,如何都不肯開了。玉成垂頭喪氣的拎了點心回去,竟是半宿沒睡着覺。
第二日玉成見鳳孫依舊沒有過來吃飯,便又親自送了點心去,鳳孫還是不見。就這樣反反複複,最終青墨都不忍心了。勸說道:“大郎莫要再來了。娘子嘴上說的厲害,哪裏還能真餓着小郎。廚下的孫婆婆做了點心,一早就送過來了。”
玉成這才悻悻的回去了。隔了不下一個時辰,青墨正在園子裏照看那幾株樹苗,卻看見玉成又在門口探頭探腦。青墨實在不好再拒絕他,只得把他放了進來。玉成一路捂着胸口,見了鳳孫才小心翼翼的從衣襟裏拿出一個桃子,讨好的放在鳳孫眼前的案上,“據說是南邊來的,我吃了一顆。甜的很。”
鳳孫面上平靜無波,目光明亮的看了看玉成,終于動手将那桃子握在了手裏。玉成喜于言表,歡天喜地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