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仇學富自小聰穎,曾一心讀書,勵志要做博士。仇家老爹尚且在世的時候,對其的期望極高,特将他名字取為學富,字五車。可惜世事弄人,仇學富年過三旬,連鄉試也未曾考上過。漸漸心灰意冷,最終為了生計,經族人引薦,在本家仇寅手下做了管家。

仇學富幼時喪母,乃是其姊一手帶大,感情非同一般。仇氏因要照顧仇學富,年近三旬才嫁了張姓人家,做人填房,不料生了張梁不久,丈夫去世。仇氏無力撫養張梁,仇學富便将張梁母子接到身邊,悉心照顧。加之仇學富身下單薄,只有二女,如今具已出嫁。這張梁雖只是外甥,卻勝似親子。

張梁同方氏的□□被發現,令仇學富十分的惱怒。卻經不起其姊的啼哭哀求。只得作罷。又親自在城外買了一間房子,将張梁安置了,勒令其用心讀書,以應對來年的鄉試。張梁卻因着日夜思念方氏,漸漸飲食減少,面色枯黃,醫藥無效,竟成了相思痨。如今情況下,令其二人相見,已是不可能。好在仇寅如今一心在新洲的争奪上,仇學富只得許張梁日日在仇府門外癡望,以解他的相思。

這一日,仇學富又将張梁喬裝了,送到後門處。張梁病弱,已經看不出往日的偏偏少年郎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雪亮的盯着幽禁方氏的小樓。仇學富又是惱怒又是心疼,“世間女子千千萬,憑我兒的品貌,什麽樣的女子配不上?為何單要瞧上這個本無望的。”

張梁虛弱的一笑,“有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舅父”他伸出嶙峋的手,指着那圍牆內,“我乃涸轍之魚,這就是那鬥升之水啊,舅父。”

仇學富氣的渾身發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張梁搖了搖頭,“晚了,來不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裏早就沒有心了。”又指了指那圍牆內,“在哪裏,我的一顆心都在她身上,若是求而不得。心死了,我也就死了。”

仇學富被張梁生生死死的說辭驚的悲傷不已,他抱住張梁,不禁老淚縱橫。舅甥倆,一個為了自己得不到的愛情,一個為了自己救不了的外甥,抱頭痛哭的時候,身旁突然聽到一聲輕笑。雙雙擡頭,只見玉成抱臂站在離他們一步之遙的地方,笑盈盈的,不知道聽了多久。笑道:

将鄭七娘的事情交給了芳懷,玉成心內大安。因打發了車馬,獨自步行歸家。行至後門,突見門外倆人,其中一老者分明是仇學富,令一人做家奴打扮,立于牆外癡望,瞧着甚是眼熟。玉成立在一旁聽見二人談話,心中雀躍:仇學富是除了仇寅之外得知自己身份的第一人,很有可能是最知情之人。若是就此将他拉攏,那麽,“虎認鹿子”這四個字,便不再是啞謎了。

思及這裏,玉成輕聲一笑,見二人擡頭望過來,抱臂笑道:“某可為紅娘。”

劉氏那頭放了話出來,說今日身體乏泛,讓各自房內用飯。大李氏遂令小廚房做了幾樣小菜,先是差人給萼兒蕊兒各送了些去,又差人去請小李氏過來一同用飯。這廂小李氏還未到,貼身丫鬟低聲傳話,說成大郎差遣身邊伺候的丫鬟給關起來的方氏送了些時令瓜果過去。仇寅曾下令,除卻每日給方氏送飯的婆子,一應人等均不可靠近小樓。可是,萬事總是有例外的。比如,大李氏。大小李氏歷來協助劉氏管家,大李氏更是因為沉穩,很得劉氏的看重。家中的事務繁瑣,故而看管方氏的事情便交給了大李氏。大李氏入了仇府只生了一個閨女,難免要為自己的生前身後事多做打算。故而,素日裏明哲保身,不涉及要緊的,能不得罪人的地方絕對不會多言一句。她心中盤算着,若是萼兒日後嫁了人,仇寅再亡故。她在仇家,仰仗的無非是玉成鳳孫二人。鳳孫性子清冷,雖然對她也不會刻薄,只是難免會冷落。玉成則不同,仇家長子,日後仇家的家主,日後萼兒嫁妝的多少,自己晚年的生計全在其一個人身上。她捏着自己的衣袖,道:“什麽大不了的事,日後不必回我。”

玉成将張梁扮成丫鬟給方氏送了時令瓜果,使倆人見了面。自在外面把風。

方氏被關的地方很偏僻,樹木因為許久未有家奴打理,故而橫枝斜杈,很是茂盛淩亂。玉成站在樹下,暗暗思揣接下來的布置:仇學富的親姊早年喪夫,這些年張梁一直依托仇學富照顧,而仇學富至今未婚無子……。如今籠絡住張梁,接下來便要賭一賭仇學富對他外甥的感情有多深了。小路上走過一個人,黑燈瞎火,卻未打燈籠,在路上匆匆行走。玉成瞧着那人行來的方向,竟然是偏角的側門哪裏。這麽晚了,從偏角側門,偷偷進來?——玉成心裏篤定,非奸即盜。他用樹叢隐住身形,瞧着那人熟門熟路的沿着小徑,拐過假山,繞過回廊。竟然是朝着暖春閣而去。玉成心內大罕:這人的背影瞅着為何如此的眼熟。眼看着暖春閣到了,玉成将自己藏在暖春閣外面大魚缸的後面,探出頭來,正在要不要喊人抓賊之間糾結,暖春閣的門開了。那人抱住開門的人,輕輕的喚了一聲,“彩秀。”

眼瞅着醜時快要過去了,江武庚才戀戀不舍的從暖春閣出來。這條路原本就是他走熟了的,今日也并無不同。路過關押方氏的小樓,心內還唏噓了一下。這廂正在感慨,突然聽見耳邊有人輕聲一笑,“舅父起的好早。”

玉成一直在此等着江武庚。他依舊拱手,笑的謙卑。可是江武庚看他眉眼衣着,無一不刺目。他收了往日裏混不着調的假象,“成大郎只管開口,江某盡量而為,只是不要為難彩秀。”

玉成并不知道彩秀是何人,開門的女人披頭散發寬衣大袖,瞧不出身形,天黑又看不清楚面目,只道是江武庚看上了暖春閣的那個丫鬟。如今看江武庚的表情,竟然是萬分的緊張,遂試探道:“舅父嚴重了。玉成所求對舅父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玉成說的誠心實意,江武庚見他似不作僞。沉思了片刻,道:“我初聽彩秀提起,心中原本反對仇寅所為。可是,你若是因此求我。我卻也是無能為力。”玉成心中疑惑,突然又想起“虎認鹿子”四個字來,他假做已知,“玉成此番恰是因此求舅父。”

江武庚嘆了一口氣,“當初鳳孫幾次三番想要将你送走,不也被追了回來。仇寅心狠手辣,斷然是不會輕易放手。即便不是你,也會是旁人。我若是就此插手,只怕性命堪虞。”

玉成心中更是疑惑,到底是什麽事?卻不動聲色,“舅父所交所識無數,難道毫無辦法?”

江武庚攤了攤手,又見風流不羁的做派,“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幫閑的清客。不過是混吃混喝,拼點閑散銀子。這等事情,若是無确鑿的證據,豈是我所能管的了的?”他眼望着暖春閣的方向,“我所圖,不過是陪着她。今生無望,唯求朝夕。”

玉成繼續試探,“如今我已經知曉來龍去脈,今日不過是為了自保。舅父不幫我,我便求你的彩秀幫我。”

江武庚大恸,“她無力阻止仇寅,又不便對你說明,原本就對你心存愧疚。這些日子為了你更是日夜難安。一心要為你娶妻,盼你生子,留下後代。她已經夠為難了,你竟然還要以此要挾她?”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劈在頭頂,玉成此刻哪裏還聽不出。彩秀竟然是劉氏的閨名?江武庚夜夜私會的情人,竟然是鳳孫那個白日裏溫柔賢惠三從四德的阿娘。

玉成同江武庚聊的專注,并天色還早,故而二人都未注意,仇寅正慢慢的朝着小樓而來。

張梁好巧不巧的恰好從樓內出來,不期同仇寅撞了個面對面。仇寅怒喝一聲,疾步奔來,揚手劈頭将張梁打到在地,氣的渾身顫抖,高呼要仇學富來見他。張梁吓的不輕,卻很快從地上爬了起來。脊梁挺的筆直,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态度。這無異于火上澆油,仇寅果然盛怒,令人将張梁五花大綁,押送到柴房。又吩咐家奴,稍不規矩便打,“朝死裏打。”

江武庚覺得自己好不倒黴,上一次方氏同張梁偷情他便好巧不巧的撞見了,這一次方氏同張梁偷情,他竟然還是在場。不由的感慨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他看了一眼旁邊低眉順眼的玉成:你竟然做這樣幫着外人偷自己父親的女人的事情。

玉成默默回他:總比自己偷自己姐夫的女人的事情好。

江武庚狠狠的被噎了一下,不動聲色的轉過臉去。仇寅終于想起站在身旁的二人,問道:“武庚,玉成,你們二人為何在此?”

玉成道:“約了舅父外出訪友,起來的早了。”

仇寅眉頭擰着,“謊話。”

玉成同江武庚對了個眼色,彼此心中都狂跳不已。仇寅站起身來,“莫以為我不知道,你二人又去芳華院鬼混,這個時辰才回來。”

玉成“呵呵”幹笑了兩聲,默默将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阿耶如何知曉的?”

“為父昨晚便差人到聽風院問過了,乃是鳳孫親口告訴我的。”他語氣中完全聽不出責備,“适可而止,莫要令外人說的太不好聽。”

玉成江武庚二人紛紛點頭應着,無不慶幸。

仇寅身旁的小厮很快便将仇學富帶來,原來仇學富擔心張梁一直便在後門外布置了人手,見事情不妙早已經提前将事情原本的告知了。仇學富一來便跪在地上替張梁磕頭求饒。張梁被按在地上,臉貼在地上,沾了一臉一身的泥土。一張俏臉早就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松口認錯。仇學富唯恐他惹惱了仇寅,喪了性命,脫下襪子将他嘴堵了個嚴實。饒是仇學富如此的哀求,仇寅氣的不輕,家奴拿了杌子毯子,仇寅坐在上面,半靠着家奴歇息。臉色鐵青,胡須亂顫。仇學富是他多年培養出來的,跟着他趕了不少的事,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自然是要給他幾分面子,故而上一次事發,仇寅也不過是教訓了一頓便将他放了。心中存的就是對仇學富施恩求報的意思,哪知道,這混賬厮竟然不知死活,又來偷會方氏。他沒有懷疑道玉成身上,只以為是仇學富私自将他放進來的。故而此次對仇學富也心生不滿。

仇學富哪裏看不出仇寅的心思,怪只怪自己溺愛張梁,竟然經不住他的哀求,任由他同玉成來會方氏。如今看來,張梁必死了。仇學富一急之下,連連在地上磕頭求饒,一時血流如注,淚血混在一起,張梁看來不停的掙紮,似是要阻止仇學富如此。仇寅狠狠一腳将張梁踹趴在地,用腳踩在他頭上,暗暗用力,張梁眉眼口鼻全變了形,仇學富膝行幾步,抱住仇寅大腿,哭求仇寅,“郎君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傷了殘了也可,只求給家姊留條活路。”

仇寅哪裏肯聽,命人将仇學富拉開,抽出一根木棍朝着張梁打下來。仇學富已經忘了哭,只道完了。

玉成及時攔下了仇寅,仇寅盛怒之下哪裏還管什麽旁的,一棍子将玉成打倒,就要棒殺了張梁。玉成捂着肚子,指了指樓上,“阿耶,且看。”

仇寅擡頭一看,只見方氏站在樓上的窗戶上,早就哭成了淚人。因為她被看押,身旁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有,故而眼看着她便要跳下來,卻沒一個人拉着。方氏聲音嬌嫩,語氣卻堅定的很,“仇寅你只管打下去,我自同張郎一起,做一對鬼夫妻。”

仇寅心中到底還是不舍。方氏乃是他親自看重,經媒人再三說合才納回家的。一度恨不得摘星捧月的待着,如今即便心中妒恨如火,又哪裏真的舍得她?否則如何會只是關着,不許下人苛待也不曾打罵一句。他心中還惦念着初初那些美好的,琴瑟和諧的日子。若非如此,今日便不會悄悄來看望她。

一想到這裏,仇寅心中便升起悲哀,自己一心念着她,她卻依舊私會奸夫。人說一日夫妻白日恩,感情他同方氏的恩情遠比不上張梁的。

玉成趁機道:“阿耶,不若将張梁交給孩兒,兒将他妥善安置了,只不教他二人見面便是了。”

仇寅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他将視線從方氏哪裏收回來,吩咐丫鬟将方氏拉進屋子,看管好。又看了看吓傻了的仇學富,好整以暇的江武庚,以及眼前捂着肚子的玉成。心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咬着牙,道:“好”竟然吞下了這口惡氣。

玉成送走了仇寅,江武庚,令人将張梁押送出去。仇學富步履蹒跚的跟着,玉成輕輕扶了他一把,低聲笑道:“管家,玉成有一個提議,關于令外甥,不知道您想不想聽。”

作者有話要說:

寫張梁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聊齋》裏的阿寶中的那孫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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