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匹配

“lynn…”明逾喚了一聲, 突然沉默了。

“……怎麽了?”

明逾沉默一刻, 開口道:“是信任我的嗎?”

“是。”

“為什麽會信任我?”

換對方沉默,明明是道送分題,問的人、答的人, 都把它猶豫成了送命題。

“直覺。”

明逾輕笑一聲,不再追問。

海城醒了,大江西面的cbd們緊挨着弄堂裏的煙火人間, 空氣裏傳來早點的油煙氣。很奇怪, 在全世界的大都市中, 這氣味, 明逾只在海城和紐約聞得到。

除了客房點餐, 酒店裏有兩處可以吃早餐:一樓大堂、十五樓行政酒廊。一樓對全體客人開放,十五樓卻只歡迎vip及套房消費人士。十五樓的食物, 少而精,見天換一部分花樣, 卻還是膩味得很,這裏遇得到明星名士倒是真的,前提是他們不讓助手去打餐。一樓卻是天南海北、中西分區,想要的應有盡有。

很多時候為分級而多付出的價錢并不對應物品本身的價值, 對應的是心理上的優越感。

明逾從十五樓膩味到一樓, 幹脆拎着包轉到弄堂裏買街邊攤。

煎餅果子這種北方小食, 是幼年時沒嘗試過的,讀書的時候跟着同學們混吃混喝,頭一回嘗便驚為天物, 它有趣的不光是煎餅本身的香脆口感,還在于觀看煎餅師傅娴熟操作時的視覺享受。

她知道,蛋恐怕不是她在美國堅持使用的“散養天然谷物雞”蛋,油恐怕是地溝油,可它們湊在一起竟成了一道可以為食材的不健康而贖罪的美味。

外省來的煎餅大叔将疊好的餅裝在複古的紙包裏遞給明逾,臉上的褶子笑到了一塊兒,“七塊,小姐微信掃一下就行了。”

明逾楞了一下,從錢包裏拿錢給他。

大叔用他特有的眼光琢磨着眼前的客人:點食材時吞吞吐吐一問三不知,有點呆;沒有多餘的話卻很禮貌,估計是旁邊高檔寫字樓裏做工的小姐;衣服料子看着挺好,包也不錯,但不是棋盤格,沒有大logo,可能是雜牌子。

大城市煎餅攤的大叔也認得幾樣名牌,也會看人的。

“謝謝。”

大叔還在琢磨,明逾搶了他的詞,已然飄走。

身上挺香,大叔想。

弄堂口看到一對熟悉的身影:肯特和江若景。兩三天不見,江若景的長發直了回來。

“明總!這麽巧啊?”肯特打着招呼,打量明逾手裏的紙包。

“早啊,走路上班,順便買了早餐~”明逾呵呵笑道,揚了揚手裏的食物。

江若景站在肯特身邊,只笑了笑,淡淡道了聲“明總早。”

“早,傑西卡。”明逾雖也淡淡回她,心中卻有一絲不祥感覺。

“早餐啊,這弄堂裏頭有一家生煎饅頭,我常帶小江來吃,正好離得近,他家的生煎好在做餡用的豬皮凍,都是自己熬出來的。”

“好啊,改天我也來吃,”明逾怕他喋喋不休,及時收尾,“你們慢逛,我先去公司,九點約了人。”

江若景挽着肯特的手臂,一歪頭笑了笑,“明總慢走~”

明逾邊走着,邊在腦子裏浮現出肯特欲語還休的樣子,他好像有什麽話沒講盡興,是生煎饅頭沒介紹完嗎?管他呢,明逾想。

到了中午,她終于知道肯特想說什麽了。

他和江若景訂婚了,周五要請一天假,和江若景去她遠在青城的老家提親,走個過場。

全公司都在祝賀總經理将要喜結連理,抱得美人歸。明逾開了聊天軟件,看着江若景的頭像,想打一句祝福的話,卻又覺不知所謂,索性放棄了。

大約隐隐覺得江若景并沒有釋然到可以接受自己的祝福,也覺得這樁婚事太過草率。

肯特大概是藍綠色家的忠實粉絲,一點五克拉的六爪圓鑽經典款此時正戴在江若景左手無名指上,她在美國看慣了主鑽兩邊的戒圈上鑲着碎鑽的款,再看這經典款就覺得有點禿……手舉到窗邊,三月的陽光透過窗玻璃将它照得五彩斑斓。

小米和cici等不及了,要敲門進來起哄,門沒關,兩只毛茸茸的腦袋探進來,“傑西卡~”

江若景收回手,“進來吧。”

“哎呀恭喜恭喜!傑西卡要做fates的老總夫人了~”小米把馬屁拍得“啪啪”響,都忘了自己先前還在萌lynn x jessica。

江若景呵呵一笑,“fates的老總,在美國呢。”

“哎呀,fates海城,海城!肯特大經理是我見過的最一表人才的鑽石王老五了!”

“哇!”cici看着江若景的左手,“好漂亮的鑽戒啊……這很貴吧?”

“那還用說!”小米搶答,“也不看看我們jessica是什麽身價?”

什麽身價?江若景自唇角綻出一絲近乎譏諷的笑來,自己是什麽身價?美國海歸、大名鼎鼎的白鯨海城部門經理、身高167、三圍誘人、臉蛋中上……唇角的譏諷深了一層,還是說一個讓明逾看都不想再看了的棄婦?

“不過啊,鑽戒再好看,也得戴它的手好看才能顯得出來。”cici跟着小米又學會了溜須拍馬,她是一個合格的實習生。

“絕對啊!jessica什麽時候發喜糖?”小米嘻嘻笑道。

江若景唇角透出一絲狠來,“快了。”

那天晚上和明逾吃好飯回去,雲雨之後江若景閉着眼睛,一會兒又笑眯眯睜開,将頭枕在肯特臂彎,“什麽時候跟我求婚?”

第二天晚上她便收到了藍綠色小盒子,肯特第二次做這種事了,沒了第一次的種種噱頭,什麽酒杯藏戒指、單膝跪地,他都省了,又不是做了噱頭就不會離婚,戒指夠體面就行。也算他運氣,原本要預訂的貨品,那天店裏正好有一只現貨。

他求婚的女人果然重實不重名,沒什麽矯情的欲迎還拒、半推半就,戒指套上手,爽快答應了。她連房子寫不寫自己名都沒問。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兩人就正式與肯特父母吃了頓飯,也算是認了媳婦。江若景出身清白,條件也夠硬,更不像一些女人唧唧歪歪地要房要錢,再加上自己兒子是二婚,二老便也妥協了她是外地人這塊短板。

肯特開心極了,他迫不及待要與她結成利益共同體。

二十號是明逾生日,對于她來說這一天只是母親的祭日。

墓碑是五年前明逾重新換的,對于母親她能做的微乎其微。聽說母親生前喜歡黃顏色的花,打小一過生日,她便帶些過來獻上。頂小的時候她沒有錢,舅舅一家帶着她過來,那年代還不時興獻花,那時的墓園管理也不嚴格,舅舅便會帶些紙錢來燒,明逾卻堅持要采些鮮花帶來,那時候能采到最多的黃花是油菜花,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土土的,充滿生命力。後來她有了零花錢,市面上也開始賣鮮花,她便要買支黃玫瑰帶來。

今天她帶了束黃菊,着一身黑,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頸後。

三月底,萬物靈動,哪管這是不是死者的家園。

其實也不妨礙,生死交替本就是大自然裏最為自然的事。墓園便将春的盎然與冬的凄然發揮到極致,等大喜大悲交織在一起,人便坦然接受了。

她常想,三十來年了,即便世上有魂魄,可能也早散了。

正沉思,一旁傳來腳步聲,明逾轉頭,害怕的和有些小期待的真地來了。

已顯出老态的男人自包裏拿出三只塑料碗來,又在每只裏面裝了些水果糕點,沖着墓碑鞠了三個躬,這才轉身将明逾看着。

“囡囡,今天是你生日,晚上家去吃飯吧。”

“不了,晚上要趕回海城。”

“又不是什麽老遠地方,舅媽和弟弟都想你了。”

明逾沒作聲,真想自己這會兒該來掃墓的。

“囡囡,今天當着你姆媽面,阿舅想跟你講兩件事:第一,阿舅不是什麽仇人,好歹也把你養大,你再不高興阿舅,也不要這麽六親不認。第二,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年年看你一個人來一個人走,阿舅心裏也不是滋味,該是時候尋個女婿照顧你了。”

明逾伫立在墓前,兩只蜜蜂上上下下地飛着,尋到黃菊前,一頭紮了進去,像是給舅舅講的第二條搭配動圖,春風将遠遠近近的鳥語花香吹過來,又帶走,抓也抓不住。

“我曉得了。”她在墨鏡後輕聲應道。

那邊嘆了口氣,“跟阿舅家去吧。”

“不了,”明逾打開包,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到舅舅手裏,“給弟弟的,密碼是他生日。”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要。”舅舅說着把卡往她手裏推。

“拿去吧。”明逾說完便轉身走了。

她将車開到半道停了下來,停在一處樹蔭下,春風還是剛才的春風,她走出來,坐在一張給游人搭建的木桌旁,摘下墨鏡。這一派春和景明,是別處沒有的。

手機在閃,解了鎖看到一條消息,是江若景發來的。郊區信號不好,一張圖轉了又轉才顯示出來,是兩個紅本子,上面寫着:結婚證。

配字:今天我結婚~

她挑了自己的生日和母親的祭日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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