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說身上不想有菜的味道,所以連廚房的門都不進的麽?改性子了?”李蓋問她。
李鈣也很餓了,中午她看李蓋睡得那麽香就沒叫他,自己也沒吃飯,邊吃邊說:“你知道我爸那個廠子倒閉後,我去哪了嗎?”
她早就不是那個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了。
李鈣自顧自地說:“在楊城有個機械廠的分廠,很早就被我爸剝離出去了,我爸公司破産的時候,那個廠因為不屬于機械廠所以沒有被賣到還債,因為我爸很早就把股權轉到我爺爺手裏了。大概有百分之四十多的股份吧,所以那個分廠的廠長就把我收留了。”
李鈣慢慢吃,慢慢說。
關于那段沒有他的歲月,李蓋靜靜地聽着,他知道那段時日他的女孩并不好過,只是她熬過去了,所以才能如此平靜地說出來。
“那會那個廠子效益也不好,我還不到十八歲,家裏能賣的賣光了。楊城我只要一出現,就全是讨債的,破産這個詞他們是不認的。所以我不能在楊城出現,但是我的學籍還在師大附中,我也沒有去參加高考。出國,那就更別提了。我身上連幾百塊都沒有。”
“所以啊,還要謝謝那位叔叔收留我。然後我就住進了職工宿舍,成為了廠妹,你知道吧,就是一個宿舍住八個人,宿舍裏連個空調都沒有,只有一個破風扇,洗澡都是在大澡堂。
第一個月我拿到工資之後就搬出去了,宿舍免費住,但是我還是搬走了,你知道為什麽?”
李鈣笑着說:“因為有個姐姐她晚上打呼,像機關槍似的,哼哼哼,震得我整晚睡不着。”
話是這麽說,不過是抹飾太平,那會她怎麽能睡得着,母親、父親接連在一個月內去世,家庭一夜破碎,公司倒閉,爺爺中風,一切都來得太快了,讓溫室的公主根本來不及反應。
“我一個月工資800,出去到處找房子,總算找到一個小單間,要400,還押一付一。我一個月工資剛到手裏還沒焐熱呢就出去了,幸好單位管飯,還能吃得飽飯。那個小房子,還沒你現在一個房間大,所以我覺得這個房子真挺不錯的。”李鈣不小心吃了口辣椒,辣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李鈣拿起酒杯,跟看着她滿眼心疼的男人碰杯。
“後來我覺得在生産線實在是賺不到錢,又辛苦,一滿十八,我就申請轉去做銷售了。”
李蓋算着她的生日,4月20日,他已經結束了保送的事宜,終于被老師放走,當時到處瘋了似的找她,可是找不到,楊城到處都沒有一個跟他同姓名的女孩。
“前兩個月還好,天氣比較清爽,有師父帶我跑單,師父讓我了幾單績效,我還賺了三千塊。後來師父也得自己跑單啊,我就只能自己跑廠子推銷了,七八月天氣好熱,熱的我要中暑,我從來沒覺得夏天那麽熱過。業務也沒那麽熟練,三伏天裏我真的好像熱鍋上的螞蟻,特別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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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鈣有些淚眼朦胧了,“你知道銷售的工資是怎麽計算的吧,底薪加提成,底薪特別低才五百,要是沒提成,我一個月真的就拿五百塊,還沒廠妹賺得多呢。
最後我終于自己開了一單,因為那個買方的叔叔覺得我太可憐了,我跑了他們公司得有十幾回吧,買了個小設備。”
李鈣伸出五個手指,“五百塊的提成呢。”
李蓋撇過頭去,自己悄悄地抹淚,他們同學誰不知道李鈣的鞋子都是最新款的耐克、阿迪達斯,一雙鞋就得上千。
他覺得自己有點聽不下去了,只好悶頭喝酒。
“後來業務慢慢熟練了,也就好了。我們廠長借了我四萬塊,加上我自己的錢,讓我買了個小房子,就四十平,按照現在楊城的房價,估計得有個40多萬了。”李鈣喝酒比水還要猛,她的心事終于能跟愛的人說了。
這個世界除了她的爺爺奶奶還有遠在海南的姥爺,沒有愛她的人了。
“為什麽不來找我?”李蓋心裏的怨氣全部出自于這裏,難道愛情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嗎?
李鈣傻傻一笑,“我怎麽來找你?我只要出現,你、你們家就被毀了。你們得跟我一起背債。”
“你知道我們家當時欠了多少錢嗎?一個多億啊,2008年的一個多億,我怎麽拉着你還。我自己的前程毀了還不夠,還要拉上你嗎。”
李鈣的臉白裏透紅,已經喝去大半瓶紅酒,醉意盎然,頗有興致地繼續講:“你知道後來我是怎麽還清那一億的嘛。”
李鈣仰着頭,濕漉漉的眼睛望着李醫生。
“2012年,我們廠子那塊地被政府圈到主城區裏了。那塊地一下子就升值了。我爺爺手裏的股權本來只價值幾百萬,一瞬間漲成了兩億,全靠那塊地。我們廠長說,辛辛苦苦幾十年,不如一朝賣地錢。”
李鈣站起來,搖搖晃晃:“你知道那會我有多高興,我想去找你,把債還清,我繼續去讀書,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去征求你的原諒,我認認真真道歉,你不答應,我就倒追你。”
李蓋扶穩她,“為什麽不來?”2012年,那都是八年前了。
李鈣抱住他哭,“我們廠長那個老滑頭,他就是不搬廠子,誰來他也不賣,政府讓他搬,他就是死活不搬,說職工會下崗。政府為了保住就業率,不造成大面積職工下崗,就這麽任由他拖着。”
李鈣的眼淚落到他的脖頸,滑落到他心裏,打濕他的心緒。
“我就等啊等,等到四年,他終于答應了。”
李鈣捏住他的臉問:“你知道那會我們廠區的土地值多少了麽?”
“二十億!有個房地産商出價二十億,要開發住宅。老滑頭終于肯賣了,你知道我分到多少錢嗎,9個多億。那麽多錢,我成富婆了。”
“當初要是有這筆錢,我都能救活我爸的公司了。”李鈣哈哈地笑着,她醉了。
“我去找你了,你知道嗎?”李鈣拉住他的袖子,蹭着,像只貓咪。
李蓋把她抱到沙發上,輕輕拍着她的背,“我知道。”
李鈣疑惑地看向他,一副酒鬼樣子,質問他:“你怎麽會知道?”
李蓋看着她的樣子,覺得好笑,蹭蹭她的鼻尖,“我怎麽不知道。”
“我的書桌上有個相框,你辦公時沒看到嗎?”
李鈣回憶了一下,相框裏是他畢業時穿着博士服的照片,怎麽了?
“照片裏有你,在左下角。”李蓋是在同學發給他的照片裏偶然看見的,那麽小小的一個人,模樣那般熟悉,是他的小姑娘,躲在角落,帶着墨鏡朝着他的方向。
那天,李蓋瘋了似的找同學要照片,果不其然湊到了好幾張她各個角度偷看他的照片。
他直覺認為絕對不止這一次,本科、碩士,前兩次的畢業照他也都去找過往的同學要照片,終于又見到了熟悉的小姑娘。
原來你每一次都在見證我的人生。
可是我卻沒有,李蓋覺得那麽遺憾,她那麽苦的日子他都沒陪她度過。
她的絕望、難過、孤獨都是一個人抗,沒人陪她。
“我知道,你偷偷來看我畢業了,對不對。所以我才能這麽多年任憑別人怎麽說,都孤身一個人,因為我知道你總會回來找我。你只是有原因,所以才不能出現。”李蓋親親她的額頭。
李鈣忍不住抽泣,哽咽地說:“我以為你畢業要留在北京,可是當時叔叔得了食道癌,我要照顧他。這些年他像照顧親女兒似的照顧我,我不能置他不顧。”
李蓋知道那個叔叔應該就是一直照顧她的廠長,“後來呢,現在病怎麽樣了?”
“手術、放療,治了兩年,現在康複了。我後來才知道你回青城了,但是那會我在忙着創業建商城,每天都累得團團轉。”李鈣還幹過一個至今都覺得很後悔的事兒,“我還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說,都說了這麽多了,也不差這一件。”李蓋溫柔地說。
“那個,我之前在飯局遇到了個青城的老鄉,我當時喝醉了,就跟那個大哥說這件事。恰好呢他是個業餘攝影,就說,妹妹你放心,我去幫你盯着點兒人。
我當時就真的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想看看你的照片,我就讓那個大哥跟着你拍了幾張照片。
然後他跟我說你有女朋友了,周末都會跟女朋友出去看電影吃飯。”
李蓋皺着眉頭,他怎麽不知道這事兒,根本沒有。
“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是不是被人給坑了。”
李鈣搖頭,“沒有,我看到照片了。你還給人買花,你都沒給我買過玫瑰花。”
李鈣覺得太傷心了,簌簌地落淚。
“就是16年的事情。”
李蓋仔細回憶着,2016年他剛回青城,在醫院急診科,忙得翻天覆地。
啊,他想起來,那會剛到醫院,天天有前輩給他介紹對象,一天一個,一個月能有二三十個。他簡直不勝其擾,說自己有對象在國外,但是那群人根本擋不住。他只能找了個同事,約着出去看了場電影吃了頓飯,當了一段時間的擋箭牌,後來那個同事調走了,日子久了他又态度堅決,大家也就不提了。
“真是誤會了。”李蓋捂着頭,天啊,怎麽會這樣。
李鈣把他的手拿下來,“是我的錯,那個大哥我最近又遇到了,他跟我說最近碰到你出義診,給他爸看病,他又順便問了問,你說你根本沒談過。他覺得壞了,趕緊來找我。”
李鈣說完哇哇大哭,“啊,這大哥怎麽這樣啊。我以後再也不找業餘的人幹活了!打聽事兒都打聽不好。”
業餘人事斷姻緣啊!
“不哭,不是你的錯。”李蓋之前是不相信命運的,現在只覺得命運弄人。
但幸好,有人迷途知返。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七點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