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鈣早上自己開車去公司,道路兩側空空蕩蕩,北方的早餐攤一般會有豆漿、豆腐腦、馄饨、油條、包子,還有煎餅果子、雞蛋灌餅這樣的早餐小推車停在固定的街道拐角,全都消失了。

李鈣偶爾也會在外面的早餐店喝粥、吃馄饨,連着幾天早上自己吃三明治喝牛奶,已經膩得不了,可是沒辦法。

過往看似普通尋常卻熱氣騰騰的生活,如今彌足珍貴。

除了這些早餐,她商城的那些餐飲店,火鍋、烤魚、烤肉、麻辣蝦、烤鴨、牛排……也無一例外不能開門,她回來後每每看着無人的商城上層就感慨萬千,一是進不去這些店消費無法滿足的口腹之欲,痛心疾首,二是它們不開門就會想着要降租金,她的荷包今年要癟下去一大塊,宛如心絞。

這次的疫情除了會重創國內的中小微企業,對于他們這些小本生意人也是一次打擊。

李鈣讓張恭成去起草疫情期間商鋪租金管理辦法,準備開董事會,研讨提案。

這個提案對他們第一季度營業收入和淨利潤影響重大,董事會裏的幾個外部董事不一定會同意,她要争取到51%的同意票。

到了公司後又是馬不停蹄的一上午,李鈣跟商城的管理層開會研讨租金提案的細節。

她需要一個既為商城租戶降低一些經營成本,讓他們在春暖花開時複工生活的提案,但這個提案也必須讓那些要求利潤不能降低的董事會成員通過。

幾個部門的負責人給出的方案都不一致,財務部聽得膽戰心驚,其他幾個部門負責人恐怕是想把集團這一年的營收都搞死,連忙投否決票。

最後大家吵來吵去,李鈣坐在老板椅上頭痛欲裂。

方案一:租金減免一個月,李鈣直接否決,租金減免會直接導致他們的現金減少,最後她拍板定為訂立租期滿一年的延長租期一個月,租期滿六個月不到一年的延長租期半個月。

此外,一季度前租戶與商城訂立新合同延長商鋪租期超一年的,一年內租金打九折,預付保證金減免一半。

第三,李鈣要求投資部設立銀空小額貸款有限公司,作為銀控集團帶有金融投資性質的子公司,為商城租戶提供五千萬貸款,對本次疫情出現資金緊張、瀕臨倒閉的租戶提供融資支持,利率與楊城銀行利率保持一致,但比商業銀行的貸款條件要寬松許多,審批程序要簡便設置、撥款要及時,還款期限可适度延長等。

設置與銀行相同的貸款利率是擔心有租戶會利用這個渠道,從他們這裏貸款出去給其他人,賺中間的差額利率。那麽就達不到她希望資金用來支持商城商業複蘇的效果。

在留住租戶、保證公司資金流充足、拓展租戶融資渠道三層次分別重新設計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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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鈣讓財務部重新計算這三個方案對集團利潤表的影響,下班前交給她,說完直接散會。

李鈣剛才在開會時看到了孫局給她打電話,但她按掉了,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他應該還沒下班,才給孫局回過去。

雖然昨天的事情讓她覺得很不滿,但昨日事昨日畢,她還是個普通的商人,要跟工商局建立良好的關系。

李鈣在那邊接起電話後禮貌地問道:“孫局,我剛才在開會,您有事嗎?”

“哦,我跟你說個事兒。”孫局說道,“這個事情你可得感謝市長,昨天我們開會到深夜,特意聊了你學歷的問題。”

李鈣心裏忽然大石壓頂,悶得喘不過氣來。她這個高中學歷又怎麽了?

她招誰惹誰了,高中學歷不能當老板了?

“嗯,您說。”李鈣按下心裏蹿起來的火苗。

“市長給冀省大學的校長打了個電話,給你争取了一個本科入學名額,筆試免了,但是還需要你準備一下面試。”孫局說道,“這是我們楊城市委集體讨論後一致同意的,第一個,我們要感謝你這麽多天來為全市居民提供了生活保障,第二個,我們感謝銀空集團這幾年作為對楊城經濟增長的貢獻,最後我們也要培養優秀的企業家,提升企業家的能力,更好的對楊城市、冀省做貢獻。”

“小李,你要珍惜這個機會,這個可是市長昨天打了很多電話,最後讓省教育局特批的。”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因為李蓋正捂住自己的口鼻,她的眼淚滑落在臉頰上。

“小李,我把冀省大學招生辦主任的電話等會發給你,你自己加一下他,估計要提供一些資料。”孫局補充道。

過了幾秒,李鈣慢半拍地答應道:“诶,好。”

孫局挂了電話,過了兩分鐘她才緩過勁,她都忘了有沒有跟孫局說謝謝,腦子仿佛斷片了。

李鈣蹲在地上捂着臉,哭了很久。

冀省大學是她父親的母校,她父親在那讀的機械制造,後來創辦了青城機械廠。

讀書時,她父母對她的期望很高,國內除了清北,其他不許去,或者就是英國的帝國理工和美國的麻省理工,挑選的大多是工科強校。

她父親應該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兜兜轉轉又回了他的學校讀書。

世事難料,柳暗花明。

李鈣本想給市長打電話,表示感謝,但他可能在忙并沒有接,她發了一條言辭懇切真摯的感謝短信過去。

李鈣收到冀省大學招生辦主任的聯系方式,加上了微信,那邊很快回了她消息。

讓她九月跟着2020級的學生一起入學,告訴他選擇的專業,他好安排入學事項,又發給了她一個材料清單讓她準備,例如高中畢業證、學業水平測試證書、檔案之類。

李鈣坐在位置上,咬着嘴唇,抑制不住地欣喜。

周靖宇從玻璃外面看自己的老板剛才蹲在地上,好像在哭,囑托總裁辦的其他人暫時不要進去。

他的老板也不是鐵人,她也有心裏脆弱的時候,周靖宇心頭覺得挺不是滋味,讓食堂準備了老總最愛吃的幾道菜,打算晚一點等她情緒平複後給她送進去。

李鈣迫切地想跟李蓋分享這個好消息,但他好像白天通常沒辦法拿手機,只給他發了條短信,打算晚上再跟他長談,規劃未來四年時間。

李鈣走出自己的辦公室,揚起笑臉輕快地問:“周靖宇,我飯呢,餓死了。”

“我馬上去拿。”周靖宇看着老板的表情,嗯?恢複的好快,感嘆道老板果然是強人,情緒調整太牛了。

**

北京的二月末已經開始起風,把路上的小姑娘吹得東倒西歪,附近的男士紛紛幫着扶助,把女孩拉到後面擋着風往一起前走。

盛楠一個早上就諸事不順,鞋子在大風中被人踩掉還被吹跑了,只剩了一只鞋,現在穿着一雙酒店拖鞋在公司走來走去,凍得腳丫子冰涼。

劉鑫催她把方案完善好,但是她還沒拿到青城機械廠的財務數據,根本沒辦法建模。

盛楠已經連續一周給何北打電話,一提說財務數據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他作為甲方根本不急。

這種情況其實不少,在簽合同前甲方高高吊起像樹懶,磨磨蹭蹭,等簽完合同,付了預付款,恨不得他們的工作效率像火箭,今天給數據,明天就要方案,後天就要實施。

盛楠恨甲方,恨得牙癢癢。

現在這個甲方是何北,就不止牙癢癢,腳也癢,想踹人。

盛楠又給他打了個電話,開口就問:“何北,你到底什麽意思,數據你到底給不給我,我要做方案。”

“我現在很忙,晚點說。”何北說完就想挂電話。

“等等!”盛楠攔住,“我不管你多忙,聽我說完。你們公司要融資,財務數據一定是要提供給我們的,我們需要對貴公司進行盡職調查,做方案,經過你們集團審批,然後再去做路演。我把時間給你倒排一下,如果你們年中想完成本次并購,那麽五月份外部投資者資金到位,三四月做路演,那麽現在我就要完成方案。”

盛楠快速說道,不留一點喘息餘地。

電話那頭有人在喊“何工,程序出問題了,您過來看看吧。”

“我聽不懂,你想要數據,就來青機。我沒辦法給你發。”何北說完,挂了電話。

盛楠聽到嘟嘟的斷電話聲,氣不打一處來。

靠,這混蛋!

盛楠沖去劉鑫辦公室,跟他說自己要帶王子安去青城出差,去青城機械廠做盡職調查,順便看能不能把合同簽了。

劉鑫有點驚訝,批了一個數字給她,“合同金額不能低于這個數字。”

盛楠點頭,問法務部要合同,叫上王子安,訂了高鐵票,跟她一起出差。

王子安約了女友晚上燭光晚餐,申請明天早上六點多的高鐵,九點到青城。

他們做投行的日常就是趕着星光下班,視周末于無物,王子安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盛楠也就同意了。

盛楠回家收拾了兩件衣服,給李鈣打去電話,“我要去青城出差,晚上有點空,咱倆聚聚?”

李鈣心情正好,答應道:“我回楊城了,你從北京過來麽?直接坐高鐵到楊城,我讓人去高鐵站接你,明天再送你到青城。”

“行,那我訂票了。”盛楠說道。

“把到站時間發我,我讓司機去接你。”李鈣興奮地說。

盛楠訂了票,看時間還早,發了到站時間給李鈣,然後去烤鴨店拎了只鴨子帶走去高鐵站。

李鈣這些天難得早些下班,直接去高鐵站接了盛楠往家走,“天吶,我今天還在想什麽時候能吃到烤鴨,你就買了。”

“心有靈犀~”盛楠感慨道,她倆上高中那會就經常同時考一樣的分數。

“你怎麽要來青城出差了?”李鈣問她。

“還不是何北那只狗,我們公司接了青機的項目,他正好是對接方,卡着財務數據不給我。我只能親自過來要數據了。”盛楠說道。

“他是想見你麽?”李鈣一臉玩味,“你倆有情況啊。”

“天地可鑒!我對他現在可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快煩死他了。我都不想做這個項目了。”盛楠氣憤道,“要不是房貸車貸壓身,我才不這麽忍氣吞聲。”

兩人到了家,盛楠也是第一次到她楊城的家,“哇,你這房子多少平啊,太大了吧。”

“嗯,是有點大。”李鈣說道,“多了個人就是熱鬧些。”

“不過我買的時候楊城的房價還在四千一平,當時買來也不過一百多萬,還不到你北京房子的零頭。”

盛楠閉眼感受大房子:“北京的房子它吞沒了我的努力。”

盛楠在北京的那套房也才一百五十平方,但是要一千多萬,現在她身上還擔着幾百萬的房貸。

星光遺落,兩個女人坐在露臺上,茶幾上擺着烤鴨,兩人舉着紅酒杯幹杯。

“誰能想到我們長大會是這樣呢。”李鈣品了口紅酒說道。

“是啊。”盛楠也沒想到,她一個小窮鬼,現在竟然也在北京擁有了房子、車子。

也沒想到全班最嬌生慣養的女孩能在社會上一人打拼十二年,白手起家成為了一個城市最大商城的老板。

兩人吹着小風,卷着烤鴨吃。

盛楠問她:“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哥結婚啊。”

“就今年吧,下半年。”李鈣說道。

現在事情一切順利,如果快的話,她今年中旬就可以調查清楚當年青機破産的事情,然後沒有負擔地結婚,組建她的小家庭。

李鈣今天才知道盛楠在做青機的項目,但現在的青機早就不是以前的了,財務賬務早就不一樣了。而且他們做投行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不能洩露內幕消息。李鈣也不想把盛楠卷進這件事,對她的職業發展不利,所以也沒跟她說自己在調查青機破産被收購的事情。

“你呢,工作這麽忙,你媽不催你找對象啊。”李鈣說道。

“催啊,北京不是有個相親公園嗎,她一有空就往那紮,給我找合适的。哎呦,把我給氣得。”盛楠笑嘻嘻地說,“我就跟她說,你不然去那給自己找個老頭算了。”

李鈣笑起來,“你媽不得打死你啊。”

“我認真的啊。”盛楠呵呵笑,“我沒小時候那麽混蛋了,她找個老伴能聊聊天也挺好,反正我一個人也是養,兩個人也是養。”

李鈣回到正題上,“何北這人忒不是個玩意,但是吧,我覺得他對你應該還是有想法的,你看他,這些年身材也沒發福,相貌還跟原來似的,帶出去也有面子,我覺得你要不就打他幾頓出出氣,把人收了算了。我看他現在還挺乖的。”

李鈣心裏想着,何北,姐姐我可是給你争取了。

盛楠望着遠處的星星不說話,喝光那杯酒,罵道:“一想到這只狗甩了我兩次,我就咽不下這口氣!”

“虐他!揍他!”李鈣招呼道,“下手別心軟!”

盛楠哼道,“懶得理他。”

“其實長大後發現,年少的感情是真挺純的,不用考慮對方的工作,家境,學歷,父母為人。衡量愛情的唯一指标,喜歡對方。”李鈣略有感悟。

“我們那叫早戀指标。”盛楠戳破她,“現在想來,咱們可真不是什麽好學生。”

“成績好哇,咱們就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李鈣說道。

兩人喝光一瓶酒,湊到一起,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廢話,又晃晃悠悠地勾搭在一起去床上睡了。

青蔥歲月,悠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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