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房間裏安靜無聲, 只餘細微的電子鐘走動的輕響。
對于顧聿這樣的人來說,時間把控是很基本的事情,一天二十四小時精确地劃分至分鐘, 大腦也十分自律, 休息時間幾乎從不一心二用——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他本人不信神佛的原因,以至于連潛意識都自動屏蔽了一些虛幻飄渺、沒有道理的東西。
然而今夜很少見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從緊繃的神經裏乘虛而入。
顧聿做了個夢。
“不好意思。”
男人戴着金絲邊眼睛,西裝革履地出現在一家餐廳,點完餐,他似是不以為意地左右看了一眼,鏡片後黑色的雙眸意味不明。
一杯冰美式很快交到他的手上,他停了一下,擡手敲了敲桌面, 前臺的服務員驚訝地“啊”了一聲, 他淡聲詢問:“請問原本在這裏的那位女士, 她這些天怎麽沒有來?”
畫面一轉, 男人從助理手裏接過邀請函,匆匆掃了一眼,道:“知道了。”
是一個需要應酬的宴會。
與之前參見過的每一場沒有什麽不同。
尋常到都記不清是參加過的哪一場。
他端着酒杯, 神色淡淡地聽着周圍奉承的話,偶爾禮節性地點頭回應。
社交的場合, 很習慣了,男人游刃有餘,但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思不在這,只勉強分出一兩分心神敷衍,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厭煩, 但不至于不耐。
許是見他興致不高,群人讪讪離去,只是沒多久,就有另一幫伺機而動者蜂擁而至,來到了他身前。
面前的人話太多,男人神色如常,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然後神色淡漠地道了一聲“失陪”,離開了人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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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今天連面子都懶得給了?”好友調侃道。
他似乎不欲回答,只沒什麽情緒地勾了勾唇,随手将酒杯交給了經過的侍者。
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人群,餘光裏忽然瞥見一抹白色的身影,一個彷佛熟悉的面孔從眼前模糊一閃而過,他愣一愣。
好友跟着疑惑回頭:“怎麽了?”
十幾米外,一個年輕女人站在擺滿甜點的長桌前,低着頭挑選,比起男人,她似乎對這樣的宴會更加提不起絲毫興致,一舉一動都毫不掩飾地顯露出百無聊賴的意味,在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之間,顯出一種孩子的稚氣。
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但整個人又耀眼得讓群人驚豔。
一種錯愕又驚喜的感覺從心底升起,男人緊盯着那抹纖細的身影,卻不知為何,眼前彷佛罩了一層迷霧,使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他無意識皺起了眉。
大廳中央傳來宴會主人的聲音,吸引了賓客們的注意力,紛紛端酒移動,視線被遮住,男人緊盯着那抹身影,看見她也好奇地回了下頭。
然而不似其他人,她似乎沒能對此産生興趣,拍了拍手上的蛋糕碎屑,轉身要走。
白色連衣裙的肩帶随風揚起,隐約的意識裏,顧聿心跳一快,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叫嚣着,攔住她。
好在夢中的自己似乎想法一致,很快他撥開攢動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匆匆跟去。
然而下一秒,他站在原地,伸出去的手空空如也,模糊的視線裏只留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什麽也沒有捉到。多多
顧聿猛地睜開了眼。
床頭的電子時鐘滴答響了一下,清晨五點整。
顧聿皺了皺眉,心情因為那個莫名其妙地夢,無端變得糟糕起來。
季靈鹿在家裏住了幾天,婚後她難得到這邊小住,家裏的阿姨這些天恨不得使出幾十年的看家本領,變着花樣給她喂了不少東西,短短幾天季靈鹿都感到自己有了要胖的趨勢。
半山這邊清淨,離市區遠,季靈鹿情緒不佳,沒有出門的想法,于是拒絕了各種下午茶邀約,連店裏都沒去,每天的日常活動十分簡單,呆在廚房裏研究研究甜點、睡覺、以及每晚定時和顧墨通視頻電話。
不過這幾天清淨下來,季靈鹿也認真地反省了一下。
這件事她确實是心大了,沒處理好,顧聿畢竟是醋精,會生氣也不難怪。
至于失憶。
失憶。顧聿記不得她了。
一開始試圖去細想這個事情,她還是下意識地排斥,腦子裏剛起了個頭就感覺胸口悶得慌,不過後來多試了幾次,好了一些。
不至于不敢去想了。
顧聿不記得以前所有和她一起經歷的事了。
回想起來,一直以來她似乎都只是顧忌到了自己的想法,身邊的親人也大多心疼她得多,連她都沒有想過,生命裏這麽重要的一段記憶猝然被迫空白,顧聿當時醒來,是什麽感受。
應該也會困惑和難受吧,不然也不會跟以前的自己有所偏差。
季靈鹿嘆了口氣。
不應該吵架的。
後悔了。
她當時其實好想抱他的,一個星期沒見面了,她超級想顧聿。
可是他當時好兇啊。
季靈鹿點開手機,這幾天顧聿也一直沒有找過她,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氣頭上。
季靈鹿感到喪氣。
然後。
她突然驚恐地意識到什麽。
?!
顧聿不會不喜歡自己了吧?!
不想不覺得,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她有點慌啊,畢竟算起來,失憶後的狗男人好像才剛動心了沒多久?
不會吧不會吧。
愛情不會這麽脆弱吧!
越想越急切,季靈鹿在心裏迅速把這幾天的反省做了個總結:
算了算了,要是顧聿會吃醋,她以後注意就是了。
也會多聽一點話,盡量不惹他生氣了......
她一邊匆匆上樓換衣服,一邊毫不猶豫地給溫鳴撥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季靈鹿立即開口:“溫鳴,顧聿現在在公司嗎?”
“顧總現在在開會,”
溫鳴走出了會議室,透過透明玻璃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坐在首位的顧聿,心想您倆總算折騰夠了哈,試探問:“您有什麽事嗎,我讓顧總接一下?”
“啊不用不用......”季靈鹿耳朵夾着手機,連忙道:“那他晚上有事嗎?”
有的,今天恰好是汪氏集團董事長汪先生六十過半的壽辰,汪家和顧家是世交,顧老先生今早還特意交代了顧聿,親自到場送禮問候。
是今日/行程裏最重要的一項。
許是她這通電話的時間過長,會議室裏的男人擡眼掃了過來。
溫鳴回神,猶豫了下,說:“有一個行程暫時還沒有确定,要問過顧總才知道,不如等一下我給您回消息吧?”
這話的意思大概率是表示顧聿晚上沒時間了,季靈鹿停下動作,對着電話說了聲:“那好,多謝你了。”
溫鳴:“您客氣。”
挂了電話,溫鳴返回會議室,顧聿神色如常,面色淡漠地注視着投影屏,沒再分出一個眼神。
半小時後會議結束。
顧聿單手解開胸前的一粒西裝扣,上車後摘下金絲邊眼睛,捏了捏眉心,問:“晚上的宴會是幾點?”
“七點。”溫鳴回答:“壽禮已經讓人先送過去了,下午的采訪已經取消,地點在明呈公館,現在還有一個半小時。”
顧聿颔首:“知道了。”
溫鳴:“呃......”
顧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說。”
溫鳴:“剛才太太來過電話。”
“......”
顧聿的動作頓了一下,恍若有剎那間的失神。
從出差回來之後,顧聿的狀态看似與平日無常,但溫鳴跟在他身邊工作多年,比起其他人,對他情緒的變化更容易察覺。
不用猜也知道,但凡能明顯波動他情緒的事情,幾乎都與季靈鹿有關。
之前顧聿還提過搬到翠湖明珠的事情,但除了出差回來當夜,便再也沒有去過,再加上季靈鹿這幾天也沒有消息,不難想見那晚發生了什麽。
只是這次顧聿卻不似之前顯而易見的不爽,周身的低氣壓足以讓人退避三尺。
反而。
他幾乎對此只字不提,一切工作照舊不說,似乎比以往更加忙碌。
要不是此刻陡然聽見季靈鹿消息時的反應,溫鳴都快要以為這些天的猜測是錯覺了。
幾秒的沉默過後,顧聿用陳述的語氣淡淡地問:“她說了什麽。”
溫鳴如實回答:“問您晚上有沒有時間。”
顧聿聞言淡漠的神色稍緩,不過他沒作反應,重新戴上眼睛,仿佛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文件上。
溫鳴等了一會兒,心裏不由社畜嘆氣,摸出手機,打算給季靈鹿回消息。
正委婉地組織着語言,一句“顧總今晚有重要約會,避不開”
——還未打完。
後座的男人忽然開口。
“跟她說,”顧聿冷聲道:“我沒空。”
溫鳴:“......”
得,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老婆來哄的時候又端着了。
這倆怎麽這麽能啊。
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溫鳴心如死灰,機械地按照他的要求,将短信發了過去。
晚飯的時候粱延回了一趟,季靈鹿等到溫鳴的消息後便把換好的裙子脫了下來,重新換上了寬松睡衣褲。
情緒低落,連打扮的心思都沒有了。
飯桌上,她爸看不過她那垂頭喪氣的樣兒,問:“跟顧聿吵架了?這幾天怎麽一直在這兒,有事情別憋着,說出來爸爸替你作主。”
“沒有。”季靈鹿低頭喝湯,敷衍道:“恩愛着呢。”
很顯然這話飯桌上沒人相信,不過她不願說,只要沒受委屈,小夫妻的事家裏人也不多插手。
粱延給她剝了只蝦,低聲問:“最近怎麽不出門了,心情不好?”
季靈鹿搖了搖頭。
“今晚你汪叔叔壽宴,你跟你哥哥一起去看看,小時候汪叔叔沒少疼你,過去問問他好。”
“......”
季靈鹿點了點頭:“知道了。”
晚上七點整,明呈公館。
黑色勞斯萊斯随着車流在噴泉花園外停下,侍者打開車門,季靈鹿身着一身白色半袖輕紗裙,踩着高跟鞋下車,挽上了粱延的手臂。
豪華低奢的大廳,複古的水晶吊映照着金色地板,在夜晚裏像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汪老向來喜歡熱鬧,這次壽宴受邀前來的人不少。
季靈鹿帶着準備好的禮物來到汪老前,乖巧地問了好,老人家從小疼她,當初還想把自己的小兒子和她湊一對,沒想到半路被顧聿截了胡,為此還遺憾了好一段時間。
見她過來,素來嚴肅的面孔挂起一個和藹的笑,看到她一個人,詢問道:“顧聿呢?”
情況少有,老人家似乎有些意外:“難得你倆沒一塊出席。”
“......”
沒想到被長輩突襲問候,季靈鹿正想着怎麽回答,又突然聽見汪老”喲”了一聲:“我和靈鹿正說到你,還以為你公事纏身,抽不開身。”
“怎麽會。”身後傳來熟悉的男人的聲音:“求之不得。”
季靈鹿下意識回頭,對上了顧聿的視線。
“......”
她這腦子,居然都忘了,這種場合,顧聿今晚自然是要到場的。
聊了幾句家常,汪老十分給面子地讓人當場拆了季靈鹿送的禮物,又表示歡喜,衆人把汪老對季靈鹿的重視看在眼裏,不了解情況的,自以為是因為顧家的背景。
其他人來祝壽,季靈鹿便退到了一邊,本來想找顧聿聊兩句,但今天清城權貴世家幾乎都到了場,客套攀交不可避免,顧聿剛從汪老身邊離開,就立即有人湊了上去。
季靈鹿一向對這種社交敬而遠之,猶豫了下,還是轉身走開了。
顧聿看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未來得及想到什麽,思緒被旁邊的人說話聲打斷,顧聿将視線收回。
季靈鹿來到廊檐,遇到了汪家的小姐,被對方帶到了二樓敞廳,圈裏裏一圈相識的朋友都在。
邊月沖她擡了下手,季靈鹿笑笑,然後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二樓是圓弧陽臺的設計,這個位置可以将一樓的動靜盡數收盡眼底,今晚雖然位攀交而來的人不少,但到底是家宴性質,多是熟人,氣氛不至于拘束。年輕人聚集一處聊天喝酒,小孩子在花園裏嘻鬧,整棟別墅燈火通明,珠光寶氣,悠長音樂下觥籌交錯,樓上樓下的動靜都很熱鬧。
餐點上了幾次,游戲也換了幾輪玩法,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季靈鹿握着紅酒杯,十分不走心地看了一眼牌面,報了個數,再将視線投到樓下時,原來的位置已經看不到顧聿的身影了。
她找了一圈,沒找到,邊月戳了戳她:“還沒和好啊?”
季靈鹿回神,丢了牌,想到收到的短信裏那句“沒空”,斂了斂簾,很沒自信地小聲回答:“似乎存在一定難度。”
不知道過了多久,別墅的燈光忽然一暗,大廳內只餘一盞中心吊燈供人可視的燈光。
“好像要放煙花,”邊月說:“到外面看看?”
另一邊,樓下,盛安擡頭看了一眼滅掉的燈火,又順着顧聿的視線朝不遠處看了一眼:“怎麽,不過去?”
顧聿聞言不答,喉結微動,無聲地咽下一口紅酒。
夜裏微涼的晚風夾着花園月季花香,從大廳敞開的窗戶裏吹了進來,一群小孩在屋外仰頭對着天空翹首以待,大人們則對此興趣不大,只停留在室內觀望。
頂燈又滅了一盞,交談聲逐漸低了下來。
顧聿漫不經心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一個正從側廊走向花園的白色身影猝不及防撞進了視線。
顧聿漆黑的瞳孔微不可見地猛然一縮。
他的視線生生定住。
夢境中的場景剎然恍如在眼前重現。
一個小孩跑着忽然撞到了擺滿酒杯的長桌,玻璃杯傾倒而下,撞擊地板破碎的聲音在人群中陡然炸開。
清脆的巨響,像是觸發了某個信號,顧聿感到太陽穴猛地一跳,一陣鈍痛從腦子裏猝不及防地洶湧上來。
酒紅色的液體在地板上蔓延,破碎的玻璃飛濺至半空。
像是記憶深處顯露的塊塊碎片。
有什麽東西彷佛被白色的裙擺溫柔地佛了一下,它從睡夢中覺醒。
眼前迷霧被撥開。
顧聿在這瞬間,終于看清了昨夜夢中的那張臉。
大廳內一陣喧嘩,季靈鹿停下腳步:“怎麽了?”
正要回頭,感受到身後攜來的一陣風。
緊接着手腕倏然一痛,季靈鹿被一道大力猛地拉回身,不受控制地跌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下一秒,熟悉的氣息陡然壓下,沒等她看清他的臉,對方已經不由分說地低頭吻了下來。
吻下來之前,季靈鹿聽到男人最後一個聲音,他低着嗓音說:“老婆。”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顧總喜提老婆!
感謝大家的營養液和投雷!
【被19385161讀者打賞到受寵若驚,還以為您是手抖了......感謝感謝=3=】
感謝在2020-08-24 03:01:37~2020-08-25 02:05: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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