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屍陀林1

回程的路上雪越發大起來,幾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出了西南衆山,已經可以看到官道,路旁有一間簡陋破廟,足夠讓人躲避一夜風雪。

三人進了廟,大概是很久沒人來祭拜了,廟內破敗不堪,只有正對門有一座兩人高的佛像,手持一盞佛燈,阖目坐蓮,身邊伴着兩個童子,也到處是蛛網積塵。

三人掐訣清掃了一遍,總算在廟中坐了下來。謝逢殊抽空擡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這佛像眉目淡然出塵,仿佛在哪裏見過。

大抵是在绛塵的那三千神佛裏有過一面之緣。

謝逢殊随口問:“這是什麽佛?”

绛塵也看到了眼前的佛像,他頓了頓,答:“燃燈。”

謝逢殊甚少與佛修打交道,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哦”了一聲随口道:“香火看來不多。”

他對諸佛不熟,沒承想绛塵也沒有多說的意思,甚至連祭拜都沒有,只淡然從佛像身上移開目光。

謝逢殊也收回目光輕聲開口:“接下來咱們去哪?”

绛塵道:“屍陀林。”

謝逢殊一愣:“佛教屍陀林?”

绛塵點點頭。

屍陀林乃佛家隕堕的佛修苦行之地,犯了滔天惡業的僧人需周身紋《八十八佛大忏悔文》,囚于屍陀林苦修,直到業障俱消,苦海回身,方能出林入世。有人至死心魔難解,便作化于屍陀林之中,被守在林中的禿鹫啄食。

謝逢殊恍然:“你覺得給燕南命盤的是屍陀林的和尚?”

身有檀香,手紋梵文,按照燕南的描述的确有可能,謝逢殊猶豫着道:“可書中說屍陀林周圍有八十八座浮屠塔環繞結陣,中央有剎達法師鎮守,防止所囚衆僧逃離。如果真是屍陀林的和尚,他是怎麽出來的?”

绛塵道:“或許屍陀林有變,有隕堕佛修和妖魔宗有了關聯。”

這幾日謝逢殊聽到“妖魔宗”的次數太多了,他心下一沉,再開口時語氣裏帶了些肅穆的味道。

“你們所說的妖魔宗,又是什麽來頭?”

寂靜之中,绛塵與嘲溪先對視一眼。嘲溪先開口,依舊是一副不太耐煩的樣子,皺着眉道:“妖魔宗原居渡厄境,據說宗主封寂乃上古大妖,與炎黃同歲同生,但一心修魔,惡行諸多,曾屠人修道,女娲震怒——”

說到這,嘲溪稍停,又接着道:“派上古神獸将全族驅趕于渡厄境,不許随意往來人界。七百年前他率衆魔出山,霍亂人間,被誅殺于明鏡臺至今,妖魔宗衆人也再被隔絕于渡厄境,不得踏入人世。”

嘲溪說完,绛塵又道:“一百年前妖魔宗滅巫褚一族,說明渡厄境之口已經有了纰漏。”

不錯。

這一路謝逢殊沉默不言,不過是一直在想:在自己、绛塵和嘲溪三人還沒有找到巫褚的時候,就有人用命盤逆時改命,換燕南取燈。說明他們一早就知道绛塵會與自個兒同來西南。

再往前推,謝逢殊剛剛下山就遇子母鬼引他入山,再莫名消失,讓他尋到绛塵寺外,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若要這麽算,就像绛塵說的,百年前巫褚一族因妖魔宗而全族俱滅,說明渡厄境早就開了口子,那個時候他們在謀劃什麽,才會設如此惡陣?

謝逢殊想到這,忽然道:“那個陣法可使人奪舍重生?”

“你們不是說妖魔宗宗主七百年前被人殺了,屍首留在渡厄境了嗎?他們總不會是要複活他吧?”

此話一出,幾人都安靜下來,天地之間,只餘下廟外不斷的風雪聲。

謝逢殊擡眼,破廟內绛塵的神色微冷,眉心輕皺,謝逢殊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表情。而對面的嘲溪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謝逢殊不由得有些尴尬,總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吉利的話,畫蛇添足般又補充道:“我就是随口一猜。”

绛塵終于開口:“先到屍陀林再說吧。”

謝逢殊被對方解了圍,總算松了口氣,順勢點點頭。

嘲溪也并未多說,只道:“休息了。”随後居然真的抱着手,靠着廟中的柱子閉上了眼。

剛進門時三人坐得分散了些,此刻嘲溪休息了,謝逢殊等了一會兒,見對方好像睡熟了,終于起身往绛塵那湊了一點。

他起身時動作放得很輕,有點偷偷摸摸的意味,後又轉念一想:我這是幹什麽,又不是大姑娘背着家人會情郎。

謝逢殊瞬間理直氣壯起來,兩步跨到绛塵身邊坐了下來。

绛塵本已經閉目禪定,感覺到了謝逢殊的動靜,又睜開眼轉頭看向對方,似乎想問他怎麽了。

“沒事。”謝逢殊壓低了聲音看着绛塵,“只是想和你說句……對不住。”

绛塵問:“什麽?”

謝逢殊臉上微熱,有些不自在地道:“燕南的事。”

對方總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樣子,謝逢殊原以為绛塵會直接抹去燕南的殘魂,但绛塵居然度化了對方,還送其入輪回道。

“你曾說不渡己不渡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想了想又擡眼看着绛塵道:“你這不是挺有人情味的嗎?”

绛塵看了他一會兒,目若琉璃不染塵埃,對視之間,謝逢殊居然有些不自在起來,率先移開了目光,又不知該放在哪,轉來轉去還是落在了前面佛塑身上。

誤打誤撞,謝逢殊看了一眼佛塑,終于驚覺自己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他看一眼佛塑,又看一眼绛塵,再看一眼佛塑,再看一眼绛塵,最後遲疑道:“我怎麽覺得……這佛塑有幾分像你?”

绛塵面色無波地看了一眼佛塑:“像嗎?”

謝逢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仔細看又不像了。”

荒野廟中的佛像大多泥塑,粗制濫造,又積了一身塵埃。謝逢殊多看了幾眼,開口總比過腦快:“泥塑沒有你好看。”

語畢,謝逢殊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

就算這麽多年謝逢殊的臉皮已經堪比城牆,就算兩人也算是熟識了,就算這人是真的好看——

對着一個和尚說這種話,自己可真是有點……不要臉啊。

绛塵聽後沒對這話發表什麽評論,只是一怔之後,唇角居然有了些許弧度。

那點弧度太過微弱,連個笑意都算不上,但确實使他的面容在一瞬柔和了起來,甚至有了幾分溫潤如玉的味道。

他看着謝逢殊,突然對着謝逢殊伸出了手。

那動作仿佛是要來碰謝逢殊的臉,謝逢殊措手不及,蒙在當場不敢動作,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手離自己越來越近,貼着自己的側臉而過。

随後,他感覺自己右耳被人輕輕磨蹭了幾下。

那兩下輕得仿佛只是羽毛拂過,一碰即離,謝逢殊卻感覺自己耳邊被碰到的那處突然燒了起來,熱氣從耳邊直竄到臉頰,大冬天的,燒得他腦子有點不清楚。

這這這是幹嘛呢,總不可能是佛修什麽特別的禮節吧?

就算是要幹嘛……對面還有嘲溪睡着呢!

大概是他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绛塵頓了頓,攤開手。

“蛛網,許是入廟時蹭到的。”

……謝逢殊收回剛才那句話,重新下了兩個結論。

一是,作仙萬不可自作多情。二是,自己确實是,太不要臉了。

作者有話說:屍陀林本來是佛教葬屍場,本篇借了個名,內容完全瞎掰,如有不妥請告知,我立刻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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