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妙香3
绛塵輕輕皺了皺眉,片刻之後答:“苦修不入世,不化緣。”
謝逢殊:“……”
行吧,這是塊木頭。
謝逢殊難得知道了什麽叫自讨沒趣,但對方語氣正經,他又不好意思解釋,只沖着绛塵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道:“回吧。”
走出去數十步,謝逢殊一回頭,還看見那胭色的裙角立在路中,半點未動。
月華初升,燈火流明。
法會将近,街上一天一天熱鬧起來,喧鬧聲混着陣陣湖水拍岸之聲,隐隐約約從窗外傳進來。謝逢殊躺在床上睡不着,幹脆起身去敲旁邊的門。
片刻之後,門開了,绛塵手還放在門上,垂眼看着謝逢殊。謝逢殊沖着绛塵揚眉一笑:“睡不着,想來找你聊一聊。”
绛塵松開手讓人進來,又阖上了門。
謝逢殊進了房,一擡眼就看見放在床頭案臺上的那盞佛燈。蓮花托底,似玉非玉,昏黃的燭火在半空中燃燒着。
是绛塵那盞叫涅槃的燈。
绛塵已經回身,謝逢殊收回目光坐在屋中的烏木桌前,十分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還擡頭問绛塵:“你要嗎?”
見绛塵搖頭,謝逢殊自己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明日法會就要開始,還沒問你,渡厄境的入口到底在哪?”
绛塵道:“湖裏。”
謝逢殊一愣:“窗外這湖?”
绛塵點點頭。
“法會為期三日,入口何時顯現?”
绛塵答:“最後一日,朝拜衆人燃萬盞蓮燈入湖,渡厄境入口即現于天地。”
他說話向來不急不緩,有股安定人心的意味,謝逢殊聽得心猿意馬,不自覺盯着對方的臉看。
這眉眼唇峰,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淡,怎麽偏偏就長成了合謝逢殊心意的樣子?
他看的時間太長,直到對方察覺到了,也擡眼看過來。
謝逢殊裝作不在意地移開視線,目光落到绛塵旁邊的燈上,忽然又想起了長明殿中三千盞金蓮燈。
謝逢殊心念一動,問:“你這盞長明燈也是替人點的?”
果不其然,绛塵停頓了一會兒,答:“是。”
謝逢殊點點頭,問:“你的意中人?”
大概“意中人”這三個字太過直白,绛塵這次停頓的時間久了許多,最後開口道:“……是為他所點。”
哦。
謝逢殊偏頭看向绛塵,片刻之後挂出一個笑容,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迦雲為意中人點燈,是求她平安喜樂,你呢,又替她求什麽?”
绛塵屋內的窗戶沒關,春風料峭,掠湖而來,吹得長明燈燭火微動。绛塵低頭,擡手替它遮住一點風。
良久之後,他開口了。
“他看似意氣疏狂,實則心性堅韌,遇事不問天地,只求不愧于心,萬難不改其志,萬死不退其道,因此受了許多罪 ,吃了許多苦。我點一盞燈,求他此世苦海回身,所願皆得。”
跳動的燭火之中,他語氣溫和低沉,謝逢殊聽後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绛塵應該是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麽長的話。
繼而才是淡淡的苦意,從謝逢殊心裏一點一點往外散,仿佛融進了周身的血肉經脈,讓他連對绛塵笑一笑都費勁了。
于是他幹脆把剛才硬擠出來的一絲笑也收回來了,自暴自棄似的仰頭看着绛塵問:“你入渡厄境是為了她?”
绛塵沒有說話。
應該是了。謝逢殊點點頭:“她現在人呢?”
绛塵依舊沒有開口,只于燭火之中擡眼看過來,眼神平靜無波,好像和謝逢殊間隔了千百年。
謝逢殊突然便失了繼續往下問的興趣了——去他的秉燭夜談,自己本好好在房裏睡覺,偏偏腦子出了毛病,非要來給自己找氣受。
謝逢殊仰頭“騰”一下站起身,沖着绛塵一點頭:“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語畢,謝逢殊也不管對方臉上是什麽表情,徑直出了門。
他被氣惱與苦意壓得睡意全無,不想回房,聽見街上的喧鬧聲,便往樓下去,想去街上逛一逛。
入了夜,主街上反而比白日更熱鬧了些。賣吃食或是玩物的攤販沿街叫賣,街兩旁的茶樓酒肆門簾半放半卷,不斷傳來歡聲笑語,還有更多的是賣香燭佛燈的小攤,檀香一點,散出朦胧的煙霧來。
這一切謝逢殊都見着了,也聽着了,卻不入眼不入耳。他沿街走着,提不起精神,只半路順手買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口,又酸又苦。
謝逢殊不想吃了,舉着那串糖葫蘆在街上晃蕩了一會兒,想起來要給鳴珂買禮物, 挑了半晌,最終在街邊買了個黑色的泥哨。用皮繩穿着,上面用金筆描了一對青鳥,精致小巧,估計鳴珂會喜歡。
謝逢殊收好泥哨,剛往客棧走了幾步,身旁忽地有人湊過來大聲道:“是你!”
這女聲清脆如鈴,謝逢殊轉過頭,居然是那天寒隐寺中和绛塵問路的女子。今日她的胭色衣裙換成了青色,斜斜插了一支玉簪,看起來生機勃勃。
小姑娘和謝逢殊打了個招呼,又環顧了一圈。
“那天和你一起的法師呢?”
謝逢殊答:“睡覺呢,沒出來。”
眼前的女子懊惱地嘆了口氣,又問:“那他叫什麽名字?”
謝逢殊不答了,挑眉道:“你關心那法師幹什麽?”
小姑娘臉突然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叫什麽,是哪座廟裏的。”
……妙香民風如此開放嗎?
謝逢殊頗有些無言地看了她半晌,最後實事求是提醒道:“這位……姑娘,那是個和尚。”
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膽子大得很,仰頭看着謝逢殊,語氣幹脆地道:“就算是和尚,也可以還俗的呀。”
她語氣裏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沒有吃過苦受過挫的閨閣小姐。謝逢殊見她這副樣子,想到了自己,又想到了剛才绛塵口中說的人,忽地一笑。
若要論愚癡,誰也別說誰。
能點醒一個是一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轉頭看着她,正正經經地答。
“姑娘有所不知,這和尚心裏有人了,他喜歡那人,此生只為那一個人動凡心,也只願為那一個人入紅塵。”
似乎看出來謝逢殊并不是在說謊,眼前的女子噘了嘴,手中的繡帕被絞成一團,連眼圈都紅了,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垂下手,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問:“那人是誰啊?”
我哪知道是誰,我也想知道是誰。
謝逢殊這麽想,偏偏又不願意這麽說。他不知怎麽想的,輕咳一聲,看似萬分從容,實則恬不知恥地沖着對方一颔首。
“不才,正是在下。”
作者有話說:好,不愧是你,謝逢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