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君子意
如十二年前一樣。
段清秋眼裏閃過極癡迷的神色,下一刻,她低頭想要将自己的容貌隐藏起來。
——如果……如果我好看一點就好了,那樣最起碼……能在您面前擡起頭啊。
明宗此刻恨不得給自己來兩個大耳刮,他口花花什麽啊?現在好了,惹到惡人界最恐怖的人了。
狼撫子不說話,他站得很直,再也瞧不見之前的冷诮譏諷,那樣子倒是像極了尊師重道的學子。
三個人戰戰兢兢,哪有半分強者、惡人的味道。
三月瞧了,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意。
她纖長柔白的手指一彎,悄然将劍推匿于廣袖裏。緊接着,三月退了一步,溫順而緘默的站在君子意身後。
君子意重新戴好鬥笠,絕世的面容再度隐去:“本尊問你們,你們來此意欲何為?”
狼撫子乖乖道:“我們三人來此是為了攪亂武林大會。”
君子意稱贊道:“好,身為魔道之人就該有這樣的豪情壯志。”
狼撫子笑容一展,不自覺挺直了腰板。他還未說話又聽君子意道:聲音含笑:“只是厲九知道嗎?”
厲九是無法殿殿主,也是狼撫子的義父師尊。
狼撫子笑容一僵:“父親他、他……”
正道邪教雖相互看不順眼,恨不得将對方挫骨揚灰,但不得不承認兩者也相互依存、相互制衡。
正道不願輕易尋邪教的麻煩,邪教也不願輕易尋正道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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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番前來武林大會,意圖攪出小小血雨腥風、威懾正道人氏,厲九自然是不知道的。
狼撫子緊閉嘴巴,不敢說話。
而明宗……他原本就心中忐忑,自然不敢出言,恐引起君子意注意。
倒是段清秋微微擡頭道:“我們的确不是什麽好人,也做過不少壞事。可是那些壞事也不全是我們做的,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們卻全污到我們身上。”
她咬牙恨聲道:“做過的我們不會否認,便是笑着道一句‘那又如何’引來全江湖人追殺也沒得什麽。只是我們沒做過的,誰也不能安到我們頭上。”
段清秋生的醜,任誰也不想看她一眼。可此話一出,便是明宗也要為之側目。
那雙眼睛灼灼讓人不敢直視,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燃燒。
寂靜中,君子意一聲輕笑,感概般:“十二年過去了,段丫頭你還是一點沒變啊。”
段清秋驀地紅了臉,她低頭,聲音如蠅:“您也一點沒變。”
還是……那樣的天人之姿。
君子意自然聽到了,他也沒放在心裏,段小丫頭的無心之言他自然不會在意:“照理來說,你們的決定本尊無權幹涉。但是,身為長輩,我無法看着你們自尋死路。”
“哎?”
“自尋死路?”
君子意長睫微斂,墨色鳳目寒光湛然。
那一刻,他不再是清雅高貴的世家公子,而是真正的江湖客。
君子意執杯飲茶,并不詳加解釋,只道:“你們如今進步确實不小,但也算不上舉世無敵。本尊勸你們還是打消了攪風攪雨的念頭。”
四年前狼撫子暗殺向運四人未引起正派大規模剿殺,只是因為向運四人并非武林中地位尊高、權勢滔天的人。
犯不着為四個死人流血受傷,加之,向運他們仗着一身的好武功得罪了不少人,聽到他們身死的消息,怕是好多人都在拍手稱快。
最重要的是,狼撫子殺人是在暗處,除了江湖人知曉向運四人是如何死的,普通百姓卻是一無所知。
而這次,正派絕不會讓三個後生晚輩在萬人矚目的武林大會上打他們的臉。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朝堂如此,江湖亦如此。
民衆的敬畏尊崇是他們的立世根本。
“難道就這麽放過那群喊着‘魔教妖孽罪該萬死’的虛僞正派嗎?”
“就是啊,那些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管我們做什麽都是錯的正派簡直可恨!”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君子意輕笑,聲音清雅:“你們何嘗不是呢?正道之人便全是道貌岸然、虛僞可憎嗎?”
“六年前,蘇州旱澇,顆粒無收。程知星夫婦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趕到蘇州赈災,可謂傾盡家財。”
“羅昊,懸壺濟世二十年有餘,窮苦百姓不收一分一厘。”
“婁萬生雖一口一個魔教惡徒罪該萬死,然,所殺之人确也罪該萬死。”
三人垂首無言。
君子意曲起修長的食指,随意而散漫的敲擊着紅木桌面,一聲一聲,竟似含了某種韻律。
只聽他聲音清雅,低低吟唱般:“何為正邪?何為善惡?言浩氣者,平生無錯事?稱惡人者,始來無善心?”
他忽的嘆氣道:“我那時年輕,只覺得正既非正、正不如邪。”
“可現在才明白,哪有什麽正邪之分,不過是人心罷了。”
若善,邪正;若惡,正邪。
君子意收手,廣袖如流雲飛雪:“三月,走吧。”
三月點頭,伸手推着輪椅離開。
狼撫子三人癡癡看着白衣青年的背影,直到徹底瞧不見了,這才收回目光道:“咱們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段清秋嬌聲笑道:“我不管你二人如何,反正我是要離開這裏了。”
她伸手撫了撫面龐,心想:比起這潭污水似的武林大會,她還不如去南疆,去那裏尋一個改頭換面的法子。
地下房間,燭火閃爍映出一個國字臉、五官端正,頗為正氣凜然的中年男人。
“段清秋、狼撫子、明宗三人居然同時現身,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定然是想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跪在他面前的人擡頭道:“師尊所言極是,那三個魔頭一定是想要禍害武林。只是,不知那三人怎麽又選擇離開?據信使來報,一個去了南疆、一個回了無法殿、另外一個去了大漠的方向。”
那張年輕的面容赫然是客棧小二。
國字臉男人道:“你說他們在離開前和一個陌生青年說了會話?”
“是一位坐輪椅的白衣狐裘青年。”
“白衣、輪椅、狐裘……”國字臉男人沉吟,像是想到什麽,他眼睛猛地睜大:“竟然……是他!”
那個,曾以一己之力颠覆整個武林的人。
隐隐約約,他看到了一個白衣背影,那人坐在輪椅上不急不緩,随着他的行進,一個接一個的人倒了下去。
鮮血、屍體、慘叫……種種交織成地獄般的景象,他從中安然度過,勝雪白衣未沾一滴血。
似乎感受到有人看他,白衣青年回身看去,那是張讓天地失色的容貌。
國字臉男人竟生生捏碎了百年沉木的桌角。
他這副難得的失态讓跪在地上的青年畏懼擔憂:“師尊……”
國字臉男人卻霍然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白衣狐裘、輪椅……
君子意。
他眼神陰鸷,像是準備擇人而噬的野獸。
這把舉世無敵的劍已懸在他頭上數十年了。
如鲠在喉。
——你說……你想攻打魔教?為什麽?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了十二年,你想要一朝打破?
——魔教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我等不過替天行道罷了。
——別跟我扯這麽多虛的,到底什麽情況?
——君子意出來了。
——什、什麽?!幾時?你在哪裏看見他了?
——這你就不用問了,總之君子意再次現身了。
——就因為這樣,你才要攻打魔教?呵呵,你自己去吧,我們可不摻和。
——是啊,十二年前,還只是青年的君子意便能殺得整個武林膽戰心驚,更別提十二年後了。我們殺不了他。
——我自然知道我們殺不了君子意,所以此次攻打魔教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今到什麽程度罷了。
——看樣子你有計劃了?
——自然,魔教惡徒殺害江州盧家一百零七口,實在是罪大惡極!在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懇請諸位英雄俠客一同剿滅魔教教徒,還武林一個朗朗青天。
——……盧家一百零七口為棋盤、數萬江湖人人為棋子。呵呵,好一個武林盟主。
九月初四,發生了一件讓全江湖人震驚憤慨的事:江州盧家一百零七口滿門被殺,據李盟主調查,乃是魔教之人所為。
一時,群情激憤。
九月初八,有不少人已經離去。但仍有數千人守在魔教山下,其中有想要借機鍍金,揚名立萬的、有對真相心知肚明,只是來看熱鬧的、但更不乏真正為義而來的君子俠客。
李盟主身在後方,微笑品茗:民衆這把刀,果然十分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