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鳳銀累得半死不活的跨出半醉人間之時,外邊已是夜深露重的後半夜。梅妝果然是個蛇蠍美人,鳳銀那麽爽快的簽賣身契就是為了早點脫身去搬救兵,沒想到被這個蛇蠍毒婦以提前試用為由強行扣留她在後廚幹了三個時辰的活。

鳳銀望着燈紅酒綠的招牌,咬牙切齒地小聲控訴道:“你們給我等着,我這就回去喊人來砸場子,黑店。”

二樓,竹繡依着窗扉偷看着樓下一邊嘀咕一邊捶肩捏膀子的鳳銀,嘴角不禁上揚,深邃的雙眸微垂,密長的睫毛遮不住他滿眼的欲望,那是野獸垂涎獵物時的眼神,偏偏他左眼下方長了枚褐色淚痣,又将這份貪婪潤了幾分真情。

“我想要她。”聲音不大卻有種令人無法推辭的強硬感。

“什麽?”對方雖是反問的語氣,面上卻毫無波瀾。

“我說,這筆生意我做了,”竹繡轉過身,斜睨着坐在桌旁的玄衣男子,斂了笑容,一字一句的補充道:“作為報酬,把她給我。”

男子有條不紊的品着手裏的茶,表情依舊沒有一絲破綻,“她又不是物品,豈是我說給誰便是誰的了。”

竹繡信手摘了一顆桌上的葡萄,剝皮吃下,口齒有些含糊不清,“我以為你讓我留她在此是為了保護她。”

男子放下了茶杯,平淡似水的聲音透着涼意,反問道:“猜人的心思,有趣?”

看着對方的表情總算有點變化,竹繡頓時就覺得心情好些了,笑得狡黠,“你記着你的話便好,她的人生與你無關。”

對方沒有回應他,只有默默扣緊手中的杯蓋,悄無聲息将其化作粉末……

醫館門口的岔路口,北堂提着燈籠背靠老愧樹站着,青絲與長睫上均有薄薄的霜露,似乎等候已久。見鳳銀單薄的身影走近,北堂上前訓話:

“你還知道回來啊。雖說你長得很安全,但也是以凡人的審美而言,在妖魔眼裏你也就是一道前菜,饑不擇食也不是不可能……”更過分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見鳳銀兩只眼睛淚光閃閃地看着自己,涕淚俱下的哭訴道:

“北堂我今天被人騙了一百兩,還被逼着簽了一年的賣身契。”說着便添油加醋避輕就重的講述了自己今日的遭遇,鼻涕眼淚的蹭得北堂滿懷。北堂推也推不動,只得任她抱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何時開始,這個女孩竟和自己這麽親昵了,又是從何時開始,自己不但不反感甚至有點依戀這種溫暖的擁抱了。

“哼,居然敢動我的人,怕是嫌命太長了。”北堂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明天你帶我過去,我幫你教他們做人。”

鳳銀立即止住了眼淚,恭維道:“北堂還是你對我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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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知道就好。”北堂不自覺地嘴角上揚,皎潔透徹的冬日月光下,他這一笑似能讓萬物複蘇。

鳳銀被這一笑迷得頭昏腦脹了,暈乎乎地冒了句:

“北堂,你正常的笑起來真好看。哎呀,幹嘛掐我的臉啊!”

疼痛讓鳳銀瞬間清醒了不少,卻看到了北堂鮮有的斂眼厲色,告誡她:“聽着,要小心笑得好看的男人。”臉上的疼痛讓鳳銀恨得牙癢癢的,“明明最危險的就是你了。”

“怎麽說?”北堂不以為然的聳聳肩,環手于胸等着聽她如何詭辯。

鳳銀腦子一熱,道:“你就是危險啊,你長相俊美,本領高強,關鍵時刻又仗義,哪個姑娘家不喜歡啊。可誰知道你性格是……”想到明天還得指望他幫忙去踹黑店,後半句她咽了回去,打算先存在肚子裏。

“咳咳,”北堂白皙的兩頰泛起一絲可疑的紅暈,月光下尤其明顯。

“那個……我就……”突然意識到暧昧氣息的鳳銀尴尬得慌忙低下了頭,現在是進退兩難,百口莫辯。等她在擡起頭,北堂已經走到幾尺外了,

“鳳銀,”是風傳來的聲音,風語。如果記得沒錯,這是北堂第一次用這麽溫柔的聲音稱呼她。鳳銀激動地看着前方停住腳步的身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長無比,只要她邁出一步就能踩到他的影子,四舍五入也是在一起了。風繼續傳着話,心髒因他的聲音而亂了節奏,耳邊是他的輕聲疑問:“那你可會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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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一句話攪亂了一池春水,鳳銀輾轉難眠,好不容易恍惚入睡了,可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身陷囹圄。

手铐腳鏈,鐵壁銅牆,隔着栅欄,對面蓬頭垢面的大叔露着一口黃牙沖新來的鳳銀打招呼。

“嘿嘿,覺得奇怪吧,怎麽好好的睡了一覺就睡到牢裏了是吧。”對面的姑且稱之為獄友,長得很猥瑣卻意外地很知心。

“是啊是啊,兄臺你也是這樣的啊,”随遇而安的本能再度發揮作用,況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牢中醒來了,“這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正當鳳銀為終于選對了詩而沾沾自喜的時候,隔壁的某獄友啐了一口吐沫:

“得了吧,他是強睡了半醉人間的丫頭被官差直接從床上拖到牢裏的。”這的确也是一覺睡到這裏來的,但是這‘睡’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畜生,連丫頭都不放過,幸好她昨晚先溜了。雖如此但鳳銀還是忍不住地雙手護胸,戒備着。

“放心,老子不是那種饑不擇食的人。”堅強犯依舊死不悔改:“媽的,不都是出來賣的怎麽就花錢不給上啊。”

“不一樣不一樣。”隔壁的隔壁傳來一聲回應,爽朗大方:“這世上的人多是孤獨寂寞的,有人是□□寂寞,有人是靈魂孤獨。所以這風月場子也對號入座,譬如京口最有名的兩家,一樓春就是尋歡作樂的酒肉池林。而半醉人間就好比那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輕易上不得上不得啊。”接着又聽隔壁君吐槽了:

“呸!你還不是企圖‘□□’人家半醉人間的頭牌菊映姑娘才被抓進這裏的。”

“咳咳,小生屬于那種靈魂□□皆寂寞的人。”隔壁的隔壁弱弱的辯解。

“呃,隔壁這位兄臺看您一臉浩然正氣,怎麽會被關在這裏呢。”鳳銀問道,雖然牢內光線不足,根本就看不清人臉。

“唉,我原是這蘭州知府蘇大人的幕僚,因為有一次在大人的家宴上不小心說漏嘴大人經常光顧半醉人間的事情,後來被找了個理由革職關押在這裏,自我反省。”隔壁君聲音漸低,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反省中。

鳳銀心裏雖然覺得隔壁君情商低咎由自取,可臉上卻表現得義憤填膺,喊道:“豈有此理!你明明只是說了實話,卻被公報私仇。你放心好了,那個蘇大人肯定沒什麽好下場!”話音剛落,便聽獄卒喊道:

“蘇大人您來啦。”

鳳銀驚慌的一擡頭便看見了蘇大人陰沉着臉居高臨下地瞪着她,陰森森的道:“本官倒是要看看,誰先沒個好下場。”

“別啊,蘇大人。”鳳銀隔着栅欄伸手抱住了蘇大人的腿,卻被一腳踢開。鳳銀摔在了地上,對隔壁君的叛徒行為豎起了中指。

隔壁的隔壁好像住着了不起的人物,隔得甚遠鳳銀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見蘇大人肥碩的身軀本想跪下來卻讓男子給攔住了,只好一連鞠了好幾個躬,接着男子被恭敬地請出了牢門,他雖着粗布麻衣,奈何器宇不凡,與陰暗潮濕的牢籠格格不入。男子信步而來,在隔壁停了腳步,對隔壁君說:“我最欣賞誠實的人了。”然後揮揮衣袖,離開得潇灑。

然而,有人卻蔫了,“喂喂,隔壁的,怎麽無精打采的啊?那人想必來頭不小,既然他欣賞你,你肯定不久就能出去了。真是因禍得福,以後茍富貴,勿相忘啊。”鳳銀激勵道。

“因禍得福?呵呵,我看是離死不遠了。”某人目光呆滞,七魂已然去了六魄,“我都聽到了,原來他是大雁的二皇子,皇帝最寵的兒子,夏子初。”

“啊,難怪感覺他的氣場不一般,原來是帝二代啊。”鳳銀羨慕的望向夏子初消失的方向。

隔壁君走向鳳銀,穿過鐵欄杆的空隙遞了一塊類似玉佩的東西給她,囑咐道:“我估計是活不成了,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兒上請将這塊祖傳的玉佩交給我那八十歲的老母,并對她說:恕兒子不孝,先行一步了。給曹家留後的事兒就交給二弟三弟吧!”看着一臉訣別的隔壁君,鳳銀安慰道:

“怎麽會活不成呢,二皇子不是還說欣賞你的嘛。”

一聽這話,隔壁君緊蹙的眉頭都可以擰出汗了,弱弱的解釋:“那次家宴之後蘇大人也是跟我說的這句話,一個字兒都不差。”

“呃……把玉佩拿來吧……”……

地牢裏常年點着燭火,不通風也不透光。鳳銀躺在冰冷的地上,聽着獄友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來推測現在外面不是午後就是半夜,不知道北堂他們有沒有發現自己失蹤了。正這樣想着,一雙幹淨的白鞋出現在自己的牢房外,她驚喜的順着腳往上看,“南,南風,你來了呀。”她開心的爬起來,跑過去隔着鏽跡斑斑的欄杆沖着南風傻笑,果然還是南風最靠譜。

南風像看透了鳳銀心思一般,先替北堂的缺席做了解釋,“雲舟山出了點狀況,北堂他們一早便過去了查探情況了,暫時還沒回來。”南風望着鳳銀,溫柔地替他了将頭發上的草屑摘掉。

鳳銀心裏着急,問道:“南風,這是怎麽回事啊。我好端端的一覺醒來就蹲監獄了,好奇怪啊。”

“你什麽也不記得了?”南風試探地問着,見鳳銀一臉茫然只好繼續說道:“昨天夜裏,你去知府蘇大人家中行竊被抓個正着。你不記得了?”

“什麽,夜裏行竊?!”鳳銀已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了,難道是自己夢游了,“我可是救世之女啊,豈會這種雞鳴狗盜之事。而且,我都不知道蘇大人府上的門朝哪個方向開。”

南風低笑,“不過這個蘇大人也不是什麽清廉的好官,中飽私囊,徇私舞弊的事情做了不少。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你的英勇事跡,說你是救世俠女。”

“哎喲,哪裏哪裏,為民除害人人有責嘛。”鳳銀笑得歡快,但轉念一想不太對勁,“不對不對,可是我真的沒有去偷蘇大人家的東西啊,肯定是有人刻意陷害的,南風你快救我出去吧。”

“鳳姑娘,我現在确實可以立馬救你出來,但是這樣你不就是畏罪潛逃了。”南風開始叫鳳姑娘了,看來是不認同越獄的主意啊。

“可不是說一般人用不了多久就會忘記我們了嗎。”鳳銀委屈的咬嘴唇,讓人看了甚是不忍。

南風沉默了半會兒,道:“好,我這便救你出來。”說完便準備施法破損了門鎖,鳳銀卻突然叫停了,“等等,還是算了。我說過我相信人的記憶的,而且我也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逃走。”她頓了頓,補充道:“至少等知道是誰要害我之後再逃路。”

南風滿意的點點頭,“別怕,你是特別重要的人,不會有生命之危的。”

南風說的話向來沒錯,鳳銀确實不會有生命之危,但會有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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