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蜂蜜檸檬

安塞爾的雙手因為強烈的震撼開始劇烈顫抖,他愣愣地重複道:“我和姐姐……都是奧羅拉?”

吸血鬼伯爵說的事情實在是太離奇了,信奉多年的女神居然就是自己?最荒誕的戲劇家都寫不出這樣的劇本!

哈瑞亞特伯爵點了點頭,又糾正道:“準确地說,你的姐姐‘更加’是奧羅拉。”

安塞爾更加聽不懂了:“什麽意思?”

吸血鬼伯爵撫摸着下巴,意味深長道:“你的姐姐蒂安娜擁有奧羅拉的神體和大部分靈魂,她的外貌、性格、處事方式全部與奧羅拉如出一轍。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她明明是神明,卻忘記了自己是神。

蒂安娜被凡人的記憶所局限,至于你麽,你雖然不如她神力強大,但你擁有着女神最為關鍵的靈魂核心。

這部分靈魂核心一直蟄伏在你的身體中,只要它蘇醒過來,那麽它自然會回到蒂安娜身上。一旦蒂安娜擁有了完整的靈魂,她就會意識到自己生而為神的事實,從凡人蛻變成光明女神。”

哈瑞亞特簡直把女神的靈魂說得像孩子的拼圖玩具一樣,安塞爾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抓住了關鍵的部分:“要怎麽讓我身體裏的神識蘇醒?”

伯爵嘆了口氣,悶悶不樂道:“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我認為當務之急是恢複你的神力,然後再嘗試刺激你身體裏的女神靈魂。”

原來他也是摸着石頭過河。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沉默了片刻後,安塞爾又問:“你為什麽要幫助姐、奧羅拉?”

哈瑞亞特笑了笑,露出潔白而鋒利的尖牙:“我剛剛不是說了麽,辛西娅的神體已經毀壞了。”

安塞爾忽然明白了什麽,無比震驚道:“你想為辛西娅奪走蒂安娜的神體?!”

哈瑞亞特對他的用詞感到不滿意:“是奧羅拉的神體。”

真是癡心妄想的大膽計劃,也虧他想得出來。安塞爾冷哼一聲道:“你只是吸血鬼罷了,奧羅拉怎麽可能放任你奪走她的神體?”

伯爵笑了笑,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安塞爾的額頭:“我當然有我的辦法,不過不能告訴你。”

無非是一些見不得人的黑暗魔法罷了。

安塞爾努力回憶了一下,想到了一些可以暫時保持靈魂出竅的冷僻法術。只要吸血鬼們幫助女神的靈魂完整合一,然後再使些手段讓女神的靈魂脫殼而出,那麽辛西娅就可趁虛而入占據空虛的神體。

鸠占鵲巢,為了輔佐辛西娅,這些吸血鬼也不可謂不盡心。

只是,這個黑夜的女神行事未免也太任性了一些。

她居然不老老實實睡着,自己給自己找了這麽大的麻煩,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

不過,聽完這一席話,安塞爾總算搞清楚了吸血鬼伯爵的意圖所在,也了解敵人的軟肋。

那麽,只要他配合伯爵的治療,等到恢複了神力,區區幾只吸血鬼哪裏能控制得了他?

安塞爾打定主意,只要一恢複力量,他就馬上想辦法逃出這裏給姐姐傳遞消息。

想到姐姐,安塞爾不免感到頭腦中有些混亂。

他從小就很崇拜這個強大又堅毅的姐姐,哪怕長大以後兩人分居兩地,各自守護不同的城市,他們也沒有斷過書信的往來。當安塞爾陷入險境之後,也一直把姐姐當作精神支柱來鼓勵自己。

現在看來,蒂安娜确實很有女神的風度。不過,要真的把姐姐當作高高在上的女神來崇拜麽?

安塞爾想了想那種場景,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啧,居然已經這個時間了啊。”

伯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脖頸間的純黑色領結:“天黑了,我也差不多該出門了。神官大人,我已經告訴了你這麽多秘密,希望接下來你能配合我的治療。”

安塞爾點了點頭,從現階段來說,他們兩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指着自己的長發道:“可以請你把我的頭發變回去嗎?這樣我很不習慣。”

說話間,哈瑞亞特已經走到了房門前。聞言,他扭過頭,扶着門框道:“你這樣的形象說不定有助于喚醒女神的靈魂核心,還是留着吧。況且……你長發的模樣挺漂亮的。”

安塞爾冷哼一聲,伯爵勾起嘴角邪氣一笑,走出門去。

“對了,小狼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哈瑞亞特伯爵的聲音在緊閉的大門後響起,“他的父親是個脾氣暴躁的家夥,當初可給了我不少氣受,這筆賬我得好好算……”

安塞爾沒有回答他。

等到伯爵離開以後,他先把身上的裙子脫了,随手找了一套新的衣服換上。然後,他拉開書桌的抽屜,想要找一把拆信刀來割頭發。

但是,他翻遍了整個書桌也沒有找到任何銳器。

要麽是吸血鬼仔細地清空了寝殿裏的危險物品,要麽是他們目不識丁、從來都不寫信。安塞爾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然這些無恥的家夥怎麽能說出奧羅拉不如辛西娅強大的傻話來。

安塞爾只好把金發全部攏到左邊,笨拙地給自己編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長辮子。

安普頓的女孩子們熱衷于模仿王都的流行風尚,最近紛紛嘗試起了高聳的盤發造型。安塞爾嘗試了幾次,實在琢磨不透如此高深的梳頭技巧,只好胡亂地把辮子盤在腦後,随手扯了根系窗簾的絲綢緞帶加以固定。

時間差不多了,估計哈瑞亞特已經走遠了。

安塞爾起身來到門前,熟練地打開貓狗專用的方形小門,伸出胳膊将趴在走廊裏的瘦弱的小狼撈了進來。

今天,小狼依舊是高燒不退,昏昏沉沉的不見醒轉。

他受傷的右眼被安塞爾用撕碎的布料緊緊包紮,渾身的毛發都像冬日的幹草堆一般枯萎幹燥,看起來愈加瘦弱可憐。

安塞爾把阿萊放到被窩裏,取了一些水喂給他。他掰開小狼的狼牙,小心地往裏面倒水。纖細的水流緩緩地流進狼崽的口腔中,沾濕了一小塊枕頭。

清涼的水滋潤了幹涸灼燒的喉嚨,小狼發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開始無意識地扭動掙紮。

安塞爾連忙放下玻璃杯,動作輕柔地順了順小狼的狼毛。阿萊哼哼了一會兒,重新安靜地趴回被窩裏。

安塞爾為他掖好被子,起身去找藏起來的幹面包。等他回來的時候,卻驚喜地發現小狼虛弱地睜開了完好無損的左眼。

淩亂的黑色毛發間,那只銀灰色的狼瞳顯得黯淡無光,如同一顆被灰塵蒙蔽的珍珠。

這是幾天來阿萊第一次睜開眼睛。

安塞爾高興極了,他輕輕撓了撓小狼兩只尖耳朵之間的地方,輕聲細語地詢問道:“阿萊,你感覺怎麽樣嗎?身上還熱嗎?”

阿萊閉上眼睛,他有氣無力地喘息了一會兒,才再度睜開眼睛。

艱難地擡起頭,阿萊暈乎乎地注視着安塞爾,原本清澈的少年嗓音變得無比嘶啞:“神官大人……”

“嗯,我在。”

見小狼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安塞爾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大人……”阿萊似乎燒得暈了頭,還沒有恢複神智,“咳、您的頭發怎麽不見了?”

安塞爾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背,然後稍稍側過頭,給他看自己腦後的盤發:“一言難盡。”

阿萊拱起身子磨蹭了幾下,把腦袋放在安塞爾的大腿上。

他看了眼神官手藝糟糕的盤發,居然咧開嘴,沒心沒肺地笑了。

安塞爾本來就對自己的盤發手藝沒什麽信心,現在被小狼嘲笑了,他有些氣惱,幹脆伸手拆掉絲帶,讓長長的發辮順着肩背滾落而下。

金色的發辮末端垂在床沿,在空氣中輕輕搖晃,幾乎就要觸碰到地面。

阿萊努力地拱起身子,又往神官的懷裏蹭了蹭,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新好聞的味道。

令他意外的是,安塞爾沒有推開他,而是給他蓋上了一點被子。他摸了摸阿萊的額頭,手感毛乎乎的,體溫已經明顯地降低了。

看來阿萊已經挺過這一關了。安塞爾心裏高興極了,臉上也帶了點笑容。

阿萊靜靜地卧在神官的懷裏,從下往上看,只覺得神官的笑顏比平時更加溫柔美麗。因為燈光昏暗的緣故,那對碧綠的眸子似乎在瑩瑩發光,像是夏夜裏樹林的螢火蟲一樣晶亮可愛,狼族少年不覺看癡了。

安塞爾見他看着自己愣愣地發呆,擔心是高燒遺留的後遺症,不由得緊張道:“阿萊?你腦袋還暈嗎?”

阿萊輕輕地“嗯”了一聲,安塞爾沒有聽清楚,于是又問了一遍。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氛圍柔和而甜蜜。自從來了夏宮,神官難得這樣語氣關切地問候他,阿萊不禁想到了他的小時候。

從前,養父把生病的他帶到教會時,神官也是這樣溫柔善良地照顧他。那時的安塞爾自己也還是個少年,因為沒有長大的緣故,他的面容身材看起來不像男孩,更像美麗純潔的少女。

從前,他會把小小的阿萊緊緊抱在懷裏,用最純淨的光明魔法進行治療,絲毫不吝啬自己的力量。

那時,阿萊尚且年幼。

他獨自離開家鄉,忐忑不安地來到了陌生的人類城市,還背負着危險的卧底責任。雖然老托比待他如己出,周圍的人們也非常友善,但阿萊每天都活在身份暴露的恐懼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唯有安塞爾神官,這個對他而言身份最危險的人,卻在陌生的環境中給予了他無比的溫暖和安心,宛若黑暗中的一絲光芒,令孤獨的心靈生出無比的向往與渴求。

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阿萊已經想不起來了。

等到察覺到內心中青澀的感情時,已經為時過晚,他早就無法将眼神從神官的身上移開。無論是兩人獨處的時候,還是神官在人群前做禮拜的時候,亦或是在街道上不期而遇,小狼的心漸漸地被這個身影占據。

他一直在暗處觀察神官,看他一點點褪去雌雄莫辨的青澀氣質,變得成熟而英俊,成長為一個值得信任青睐的正直青年。

時間一天天過去,少年心中的愛慕沒有消減,而是愈發強烈而濃重。

無法回頭,只有愛他,除此以外,別無他路。

阿萊迷迷糊糊地想,或許安塞爾神官是獵人,而他才是那個被引誘進陷阱,還渾然不知的單純獵物。

安塞爾不可能想到,這頭小狼現在腦袋裏盡是些颠倒黑白的可惡想法。

見小家夥癡癡地盯着自己,憨憨地咧嘴吐着舌頭,他覺得好笑又可愛,便扯了扯阿萊的尖耳朵道:“阿萊,你現在能不能變回人形?我想幫你檢查一下身體。”

阿萊反應過來,連忙“嘭”地一下就變成了赤裸的獸耳少年。

安塞爾想讓他躺到被單裏,阿萊卻不願意。狼族少年雙腿分開坐在青年的大腿上,撒嬌似地摟着他的脖頸軟聲道:“安塞爾,我想抱着你。”

這家夥……病才剛剛好又開始黏黏糊糊了。安塞爾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還是剛剛那只呆呆地叫“神官大人”的狼崽比較可愛。

不過,小狼吃了這麽多苦,這點小要求還是滿足他吧。

于是,安塞爾為他披上了一塊單薄的被單,就着相擁的姿勢拆開了他右眼的包紮,開始細細地查看傷勢。

雖然安塞爾博聞廣識,但他還是對人類的身體構造比較熟悉一些。之前小狼一直昏迷着無法變身,他也只能大略地檢查。現在小狼變回了人形,安塞爾仔細觀察發現,辛西娅的手法非常利落。

她不多不少地剜掉了小狼的右眼,除此之外沒有傷到其他更多的器官。

安塞爾嘆了一口氣,重新為小狼包紮好簡易的繃帶。

再高明的醫生也沒有生死肉骨的能力,小狼的右眼眶裏現在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恢複的可能了。

在安塞爾認真地為他包紮時,小狼好奇把那淡金色的發辮抓到手裏繞來繞去,還像戴圍巾一樣盤在自己的脖子上。

安塞爾的頭發變得很長,在阿萊纖細的脖頸上繞了一圈兒還有好一段空餘,玩心大氣的少年就把那段辮子當成馬鞭,在空氣中揮來舞去,好不霸氣!

誰知,阿萊還沒威風多久,就一時不察重心失穩,不小心從安塞爾的腿上一頭栽倒。

小狼四腳朝天地躺在地板上掙紮翻滾,手裏還緊緊地攥着安塞爾的發尾。安塞爾毫無防備,被扯着頭發連帶着一起摔倒在地,整個兒撲在了阿萊纖細的少年身體上。

糟糕,不會把他壓壞了吧!

安塞爾心中一驚連忙坐起來,又被阿萊扯得頭皮發麻,只好俯身趴在阿萊的身體上方,着急道:“阿萊,你怎麽樣了?!”

“咳咳咳——”

阿萊小臉漲紅劇烈嗆咳,雙手拼命掰扯繞在脖子上的發辮,眼看就要自己把自己給活活勒死!

安塞爾:“……”

這副傻樣真是……好像揍他一頓!

不過,毆打傷員是非常沒有道德和品味的行為,安塞爾深呼一口氣壓抑揍人的沖動,伸手幫着阿萊,解開自己的發辮。

“嗚……”解開脖子上的束縛後,小狼捂着眼睛開始委屈地嗚咽,抽抽搭搭地往神官懷裏蹭。

安塞爾知道少年的自尊心又受挫了,也不好多說什麽,他用掉落在地的床單把小狼圍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裏。然後,他在床頭坐下,讓阿萊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輕聲哄道:“好啦,又沒有其他人看到,我不會說出去的。”

阿萊擡起兩只手去擦眼睛,意識到自己只有一只眼睛以後,他就一手擦眼睛,一手抓着神官的手。

“可是、可是、安塞爾你看到了啊……唔……好丢臉啊……”

安塞爾回握住少年的手,他側了側腦袋,露出溫柔的笑容:“可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丢臉了呀。啊——我還記得你小的時候生病,老托比把你抱到教會來,那個時候你又瘦又黑,活像個鄉下來的小乞丐——”

阿萊“嗷”地幹嚎一聲,連忙伸手捂住安塞爾的嘴巴:“不要再說了我求求你!”

有個知道自己童年全部黑歷史的年長戀人真的很累!

在阿萊的手掌上方,安塞爾的漂亮綠眼珠狡黠地轉了轉,然後,他張開嘴,輕輕地咬了一下少年的掌心。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暗示性極強,剛剛做完,兩個人都呆住了。

阿萊小麥色的雙頰浮起了肉眼可見的紅暈,黑色短發間兩只尖尖的獸耳直直地支棱起來。

小狼羞怯地注視着神官的雙眼道:“安塞爾,我、我……”

安塞爾連忙推開他的手掌,語氣慌張極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可不要誤會什麽!”

“安塞爾!”阿萊卻不聽他辯解。少年猛地掀開身上的被單撲到安塞爾的懷裏,屁股後面的狼尾巴興奮地在空氣中左搖右晃。

安塞爾猶豫了一會兒,試探着把手擱到了阿萊的腰背上。

阿萊的狼尾立即熱情地向後彎折,毛絨絨的尾巴尖兒輕輕掃過安塞爾的手背,像一根羽毛,似有若無地撩動了他的心。

真是敗給他了……

安塞爾摟抱着阿萊纖細的身體,妥協地閉上雙眼,白皙的臉頰紅得快要滴血。

安塞爾這個樣子……簡直就像是等着我親他一樣!

阿萊心裏一動,小心翼翼地捧起安塞爾的臉頰。

從額頭到下巴,少年在那美麗高貴的五官上虔誠地留下了一個又一個親吻。

極近的距離下,阿萊看到,安塞爾纖長的淡色睫毛在輕輕顫抖,仿佛一只金色小蝴蝶,柔順而馴服。

阿萊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氣,安塞爾的味道,就像夏天裏他最喜歡吃的蜂蜜檸檬,甜蜜又清新。

暧昧的空氣中,少年的情意純粹而洶湧,暖流般在四肢百骸內激蕩。

阿萊珍惜地吻了吻安塞爾緊閉的眼睛,敏感地察覺到眼皮下的眼珠緊張地轉動了一下。

狼族少年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安塞爾,我好高興,還好辛西娅沒有拿走你的眼睛。”

辛西娅雖然洞察世事,但她不知道,其實阿萊最珍貴的東西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神官大人。

誰料,聽了這話以後,安塞爾緩緩睜開眼睛,美麗的綠眸中升起氤氲的霧氣。

阿萊吓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擦安塞爾的眼睛,着急忙慌道:“安塞爾你不要哭啊,我又說傻話了嗎?求求你,不要傷心了。你一哭我也好難受,我覺得我的心好像要碎了。”

見少年因為自己這樣手忙腳亂,安塞爾心裏更加酸澀。

他擦了擦眼睛,指着少年左邊胸膛上的家族紋章道:“阿萊,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阿萊順着他的手勢往自己胸脯上看了一眼,大驚失色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這孩子在某些方面怎麽遲鈍,他的小腦袋裏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麽?

安塞爾扶了扶額頭,如果真的拿這個問題問他,他肯定又會露出那種天真爛漫的笑容回答:“我心裏只有安塞爾!”

還是不要問了吧,心已經夠亂了……

安塞爾隐隐約約察覺到,自己搖擺不定的心意似乎正在向危險的地方傾斜。

不行,現在正是危險的時候,不能想其他事情……

于是,安塞爾沉定心神,把小狼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尤其是伯爵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阿萊那只完好的可愛圓眼睛越瞪越大,聽到安塞爾說他可能是奧羅拉創造的分身時,少年慌張地握住了安塞爾的雙手,似乎是害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

那毛茸茸的狼尾巴也筆直地豎了起來,周身散發出了高度戒備的氣場。

安塞爾觀察着他的神色,只能得出阿萊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的結論。

看來吸血鬼伯爵從頭到尾只是利用狼族少年而已,多餘的事情一概沒有告訴他。阿萊就從小愛慕安塞爾,只要伯爵拿兩人的美好未來稍作引誘,阿萊很容易就被人驅使。

雖然狼族少年也不是傻子,還想到跟哈瑞亞特伯爵簽訂惡魔契約來彼此約束。但是,誰能想到吸血鬼伯爵如此無恥,居然鑽了契約的漏洞,巧妙規避了惡魔的束縛。

他還把阿萊變成了自己的奴隸,如果阿萊以後想要反抗他的命令,不知道又要失去哪個身體部位。

未來的前景非常不妙,姐姐她們不知道能不能應對。

還有亞爾林,他現在應該已經在王都了,不知道他有沒有順利請到救兵呢?聽說小女王的性格比較驕縱,可是面對異族入侵這樣的大事,她應該不會鬧什麽脾氣吧。

安塞爾的神色愈發凝重,阿萊的心裏也很慌亂,只不過他擔心的是安塞爾的安危。

如果真的按照哈瑞亞特的計劃進展,安塞爾喚醒了體內沉睡的女神靈魂核心,那麽當核心回歸蒂安娜的身體時,安塞爾會怎麽樣呢?

安塞爾會變成一具空洞的軀殼嗎?

從前,阿萊常常在暗中癡迷地窺視安塞爾。除了無法傾訴的愛慕以外,他那時心裏隐隐約約有一種感覺。

他總覺得安塞爾和其他神官,或者說,他跟其他人類都不一樣。

安塞爾的身上好像總是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光芒,人群中,阿萊總是能夠第一眼就找到他。

神官美麗得不像是人間的産物。也許就在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會在空氣中變得淺淡透明,最後徹底消失……

只要一想到安塞爾可能會消失,可能永遠會離開自己的身邊,阿萊心裏就難受得不行。

他忍耐着哭腔,艱難地喚了一聲“神官大人——”,然後猛地撲進了對方的懷裏。

陷入沉思的安塞爾被吓了一跳,拍了拍少年赤裸的小麥色脊背道:“又怎麽了?”

小狼被惡魔剜掉眼睛的時候都沒怎麽哭過,怎麽一跟自己相處,動不動就愛哭鼻子呢?

是不是突然之間知道了太多事情,他感到害怕了?

阿萊緊緊地抱着安塞爾,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滾燙的淚水一點點沁濕安塞爾的右邊肩膀。

安塞爾只好抛下心頭繁亂的思緒,輕聲細語地哄了他好一會兒。小狼這才紅着眼睛停止了哭泣,眷戀而疲憊地趴在安塞爾的懷抱裏。

這時,安塞爾倒是想起了一件小事,他捉住阿萊的狼尾巴搖了搖:“阿萊,你能不能把爪子變出來,幫我把這些頭發割掉?”

阿萊趴在他的肩頭悶悶地“嗯?”了一聲,好像沒有聽懂的樣子。

又在裝傻……

安塞爾幹脆捉住小狼的尾巴,五指并攏從根部到頂端使勁兒捋了一把!

敏感的尾巴猛地發顫,阿萊渾身一個激靈立即投降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但是……”

聞言,安塞爾松開掌心的尾巴,安撫性地順了兩把:“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沒有徹底恢複?”

阿萊慢吞吞地坐直身體,小心翼翼地看着安塞爾的臉色道:“我已經恢複了,可我不想幫你剪頭發……安塞爾,你長頭發的樣子好漂亮啊。”

少年的表情無比認真,還隐約帶了些羞澀。

安塞爾臉一紅,一手一個揪住阿萊的狼耳朵:“……小色狼。”

狼族少年捂着耳朵嘿嘿一笑,那笑容是少年人獨有的青春模樣,純真又可愛。

安塞爾看着他澄澈的笑容,內心終究不可避免地動搖了。

無論前景有多麽黑暗複雜,至少這個時候,就讓他靜靜地欣賞這個微笑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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